琉雨施鸢四人绕山察访了一番,忽看到山脚下梨花林的尽头,几棵歪歪斜卧的千年老木之间,一残颓坍弛了大半的‘昊天帝君’神庙于风中萧瑟屹立着。时光磨平了这青石建筑的一切可以磨平的棱角锋芒,断瓦雕砖于风雨飘摇之中散碎了一地,斜阳西尽,衰草披离,朱门栏杆上斑驳的丹砂漆色,在晚霞的映衬下,却更加显得辛红、明灿了。
琉雨施鸢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点头道:“嗯,住的地方总算是可以解决了,虽然脏乱差了一些,唉,将就将就也还能凑活一阵子!”
白宣嫌弃道:“这四面透风、枕天盖地的破庙,怎么能容得下太爷我这尊大佛?!雨丫头,大侄女!这事咱们得商量商量……”
两人边拌嘴边随了风灵碧踏阶上前,推门而入。
容岐抬头,怔怔的望着那破匾上沾满了灰尘的‘昊天帝君’四字,一时失神,默了半晌,既而入内。
“阿雨阿雨!你们跑哪里去了?我们四人寻了大半座山都没有找寻到你们!”非折自昊天石像的祭台上翻身下来,拉着琉雨施鸢的手问道。
“你们倒凑得挺齐,这下好啦,又成咱们施雨司的天下了!——非折老弟,见你如此精神矍铄,吾便放心矣,既这般,那汝即前去寻些吃食,以慰吾等辛劳,可好?”
非折摇头:“阿雨就是没良心,专会欺负小孩子!”
飞廉从身后的干草席里捧出了一些红红绿绿的果子来,递给琉雨施鸢道:“雨老大,这是我们在山下村子里偷回来的,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琉雨施鸢挑拣了几个漂亮的,一手捧俩,这儿咬咬那儿啃啃,抱怨道:“我都饿得前心贴到姥姥家的后背上啦!这破山,除了花就是草,没一样是能吃的!”
风灵碧四顾道:“这神庙在外面看着挺破,里边倒还不错。虽有桌少椅,但清洁无尘,亦无蛛丝寄虫之类,睡有草席,食有盘碗,却也能算得一容身之处。”
屏翳道:“风将军不知,就这破地方,亦还是我们几个跟一群卖艺汉子大战了三百回合,几生几死拼了命地夺过来的。”
辛黎撇嘴道:“你就听他吹吧!不过是我和小非显了显真身,然后住在这里的那些卖艺人就大喊大叫的四散跑走了。”
琉雨施鸢皱眉道:“在人家的地盘上,占人家的地,赶人家的人,咱们初来乍到就得罪了人,这样不好吧?”
辛黎瞪眼道:“嫌不好就别住,你睡外边,夜深露重的,看谁心疼你!”
琉雨施鸢嘻嘻笑道:“黎姑娘莫生气嘛,占都占了,不住白不住!虽说是强龙难压地头蛇,可咱们也是蛇呀,要真打起来了,哼,谁怕谁!”
白宣一脸挑剔的道:“暂住一两日还可以,可以后怎么办?三百多年呢,咱这八个人哩,总不能都窝在这草堆里靠养虱子度日吧?”
琉雨施鸢闻之深思道:“嗯,这确乎也是一个问题呢!——我的箜篌‘九调’,原叫作‘南柯引’,既可演梦造梦,又可施雨降水,你们说,作演梦人好么?还是作施雨人呀?”
白宣摇头道:“都不好。你想想呀,有谁会吃饱了撑的拿钱去找你来给人家演个梦呢?银子多的没处花了?再说这摄雨师,万一人赶上一年风调雨顺的,那咱吃啥?喝西北风么?”
几人再次沉默。
琉雨施鸢看向众人,打量了片刻,忽灵机一动道:“那,卖艺人,怎么样?”
屏翳拍手赞道:“好主意,街头杂耍人人都爱看,而且,还不分四季,不看年景,嗯,我看可行。”
琉雨施鸢两眼发光,仿佛是看到了一片光明远大的锦绣前程,遂憧憬道:“我可以表演箜篌舞蛇;笨廉劲儿大,胸口碎大石没问题;小翳白宣嘴好使,连吆喝带说书唱戏一把攥;少君大人耍耍鞭就好了;风灵碧么,对,吐火、喷火、玩火!嗯,还有烧火做饭,全你包了!”
风灵碧轻笑道:“我竟不知,这八荒离火还有如此多的神妙用处呢!”
夜色凉透,寒愈冰水。
天很蓝,很清,没有月亮,漫空的繁星却像一簇簇的萤火虫似的,粼粼点点,莹莹烁烁,布满了一整个的墨宇穹霄。
琉雨施鸢辗转难眠,遂起身,悄步行至了后殿阶前,见屏翳一个人坐在石阶上,正望着北斗寒星,痴怔不已。
“还在想小公主?”琉雨施鸢亦坐下,轻问道。
屏翳回神,一笑,道:“你呢,怎么不睡?”
琉雨施鸢浅浅叹道:“我不知这世间为何会有争斗,更无法阻止任何一次争斗,因为,我太渺小了,就像一粒沙尘,风卷到哪儿,我便会飞到哪儿,我也不知自己将要飞到哪里,哪里,才是我停留扎根的土地。小翳,你说,这茫茫天地之间,会不会存在着那一方土地呢?”
屏翳望向她,点头,缓声道:“当然是有的,我们都有。那将是一方没有战争、没有杀戮、没有忧愁的极乐之地。”
琉雨施鸢淡淡一笑,也点了点头。
东海战场上铁与火的淬炼,使她懂得了何谓之生,何谓之死。同翕张灭世的大自然相比,人是多么的渺小脆弱啊,逐鹿天下的历史大势就正如那拍岸吞海万丈涛浪,任何一个不自量力的阻挡,都只会是幼稚愚蠢至极的螳臂当车,毫无意义。她不是疯子,更不是螳螂,大势所趋她晓得,识时务者为俊杰她也晓得,而今,她又晓得了什么叫作对自然的恐惧,对生命的敬畏。
生命,因其渺小,故而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