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我与恩客便私下里有了‘首尾’。等我到了年纪出得宫来,就进入了这绮花苑。恩客也一路追随到此。”海棠的眼里闪烁着迷人的光泽,“所以,这画上的海棠不仅仅是画,也不是花,更不是树,而是我的一部分——那天晚上在御花园,我的这位恩客看见的不仅仅是我,而是我与画中的花树。”
听完这个故事,令云惜不禁唏嘘。
如此说来,那位恩客能够出入御花园,并且能长期在绮花苑“恩养”海棠,应当不是什么身份低微的人物。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既喜欢海棠,却终究没有将其纳入府中,而是使她一直栖身于此间妓馆内。
海棠的痴情,还回来的却是越来越薄的情。
大概也是因此,她才会有今日之举。
“这是什么重要的日子么?或者说要做什么纪念?”云惜问。
“什么?”
“我只是猜猜。你费尽周章想要对当日旧景重现,是不是为了纪念什么事情?”
“哦,”海棠笑,“并不是。只是眼下我那恩客可能要出一阵远门,可能得有日子见不到他了。所以我就想……说来好笑,就想重温重温。”
有句粗话说戏子无义婊子无情。但云惜看来却满不是这么回事。说这话的时候海棠的眼里分明浸润着虚幻的喜悦,那完全是深刻的喜欢。云惜看得心头一疼,暗道所谓情之累人,居然一至于斯。
“所以这下你再画,应当心里头有数了吧?”海棠看着画纸,又端起茶杯来抿了口茶。
云惜点了点头:“尽力而为。”
有了海棠铺垫的那些背景,云惜的胆子也逐渐大了来。
她最终试定了一种样式,经海棠审过首肯,便依样开始在墙壁的青檀皮纸上直接作画。她每画一阵,就退出几步端详一阵,极其谨慎小心。两人差不多一日都消磨在这小小的斗室之中,连午饭也仅仅是用了一些茶点。斗室之外的景况自然是喧嚣的,女人的低吟和尖叫,男人的喘息和怒骂,隔着门窗浅浅地传进来,但云惜却充耳不闻。这是头一次,她画别人定制的画作画的如此用心。因为这次的画作背后,闪烁着她父亲的影子,承载着海棠全力以赴的期待,并续写着一段曲折的、沉重的爱情。
大约到了傍晚时分,云惜差不多要结束了。所有的海棠花树已经上完了色,赭色的土,褐色的干,以及粉白相间的花。
她手中拿着调颜料的小瓷碟,小心翼翼地点缀着花蕾。越是到画作将近尾声时,人就越是容易烦躁,这时候就越是要小心。云白墨说,这是心魔最后反扑的时机,也是最凶狠的时刻。如果你不够沉着,那么它只需要用一个墨点,就可以毁掉你之前所有的努力。
大概是用心用脑了一天,云惜是有些体力不支。
她点缀完最后几朵海棠,暗暗松了口气,退了一步,脚后跟不小心踢到个什么东西,身子一些,差点儿就摔掉瓷碟。
“啊!”她小声尖叫,好歹站稳脚跟。但瓷碟上仍是撒出去几滴颜料。
不偏不倚,滴到旁边妆奁上一个好看的漆器盒子上。
“哎呀,不好意思。”
海棠低头一看,说“没事没事”。旋即拿起了那个漆器盒。顺手一抹,将上面的颜料给抹去了。
云惜看那盒子,红黑相间,分外好看,就提了一句:“这盒子花纹不错。想来应很贵重吧?”
海棠将它塞到一旁的柜子里:“如果贵重就不会这么随手放着。”
云惜点点头觉得有理。但那盒子花纹又实在繁复,乃是极其用心一比一比勾描的。漆工按照勾描的底子再去上漆,再去雕刻。实在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云惜因为作画的缘故,所以平日里随处看见好看的花纹,都要着重看上两眼。这次也不例外。
她收拾了东西,跟云惜一起点上所有的烛火,开始做最后的检查。这时候,外面突然有了些异样的响动。
似乎有人在急匆匆地跑楼梯。又然后,两人都听见一个女人清晰的叫骂声:“天下的男和女那么多,怎么不是凑一起,咱们绮花苑不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红娘胜境?一时欢愉,两情相悦就好,怎么还有人那么痴心妄想,非要三生追铭?哼,痴心妄想也要有个限度。”
这话骂伴随着一声重重的关门声而结束。似乎就在隔壁。云惜听不明白这话里头的意思,但也听得出其严厉与狠辣。她暗自心想:这就是所谓老鸨么?
那么她在骂谁呢?
海棠听完了则只是嗤笑一下,对云惜道:“别理会,咱看咱的。”
就在云惜发现了几处缺漏,准备提笔增补一二的时候,外面忽而有人敲了敲门。
海棠朗声:“谁?”
外边是那个龟公,他小声说:“海棠小姐,有贵客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