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吕良辅一到绮花苑,熟悉得简直跟自己家似的。未免太过显眼他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后巷,找了一个偏门进去。进去的时候刚好碰到一个龟公出来泼水。龟公一见二人,便拦着问是什么来头、要进去干什么?吕良辅也不废话,立即亮了捕头的腰牌,对那龟公只说一句:“叫雀娘来。”
雀娘就是绮花苑的老鸨。绮花苑的姑娘个个都是以花为名,唯独老鸨叫雀娘。也不知道这雀娘是不是年轻时候呆的娼馆都是以禽鸟命名姑娘,以至于她后来自己另起炉灶,还照样学来了这档子规矩。
那男人不声不响将吕、晏二人带到前厅一个角落。那里是雀娘平日里坐镇的场所——与外面喧闹鼎沸的大厅用一排窗户区隔开来,稍稍打开一道缝隙,外头哪个姑娘正努力接客,哪个偷了些懒,哪个得了多少恩赏却偷偷塞进了自己的口袋,一目了然。
雀娘正在嗑瓜子。这是她每天主要的活动。龟公领了人进来,雀娘只瞥了一眼,便笑靥如花地拈着手帕站了起来,万分亲昵地跟吕良辅打招呼:“哟,今天是修了什么因缘,让吕捕头有空赏光?”
吕良辅大手一挥,单刀直入:“我是来找人的。”
“当然是找人,当然是找人。”雀娘笑嘻嘻的,“不知道吕捕头找的是哪位姑娘呢?”
后头晏怀安一听这话就炸毛了:“放屁!我们要找的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女子!
这时候雀娘才注意到后头还有位小生,上下细打量了晏怀安一言,是个敦厚俊美的少年郎。于是又笑:“小官人你这是没尝过味儿还不晓得,那些个呆呆板板的良家哪里有我们家的姑娘好。”
晏怀安更是怒不可遏,不过吕良辅打断了两人,拦在雀娘面前:“雀娘,我们今天是来办事的。还请雀娘不要打岔。”
雀娘这才稍稍安静下来。既然不是寻欢的,那她也不用太客气。重新做了下来,拈起瓜子来嗑。问:“什么事呢?”
晏怀安断喝:“你们拐卖良家妇女!”
“哼。”雀娘能操持下这等生意,在黑白两道上自然也是有所联络,各色人等见过不少,光晏怀安这么个小生还是别想吓着她。“小官差说话可要注意,无凭无据的事情可不要血口喷人。诶,我看小官差你脸蛋俊秀风流年少,要是在我这里有些情债我也不奇怪。莫不是喜欢上了哪位姑娘想给她赎身,可奈何财力有限英雄气短,就假公济私来这么一出?”
话里话外又是说晏怀安到这里来找人,说明要找的那人也不是好东西。晏怀安气得差点要拔刀:“好你个贼婆娘,果然买卖良家妇女,我现在就拿了你!”
雀娘一看这小官差好无趣味,故意装腔:“哎呀,我好怕,小官差莫要吓唬我一个老人家。”
吕良辅这次来只是想让自己属下安心,也没想着真要把事情闹多大。何况现在晏怀安一片之词,具体情况也不清楚。于是立即将晏怀安摁住:“先看看再说。”
事实证明雀娘对一个外来姑娘的存在一无所知。
“到我苑里来了?开什么玩笑!我雀娘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几十号人还是管得过来的。平白无故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官差也别忒小看老身了。”
晏怀安着急:“怎么没有?动用的是你们苑里的车驾。那车轱辘上有朵花纹不是?”
雀娘眉眼一眯。
这小官差看起来还是个干干净净的人物,平日也没见他在本苑进出。现在却能说出本苑车驾上的细节,说明他所言之事大概不是空穴来风。
这时候先前那个引路的龟公走了进来,在门边轻轻咳嗽一声。
雀娘一抬眼,知道这是有情况。问:“什么事?”
龟公快步来到雀娘身边,俯身下去,凑着雀娘耳朵边耳语一阵,雀娘脸上顿时云开雾散。
“怎么不提前报我知道?”雀娘问。
龟公的声音也如常了起来:“姑娘交代了,说这不是什么大事儿,无需惊动雀娘。”
雀娘点点头,龟公下去。她转过头来对吕、晏二人道:“看来我是老了,虽然眼不花耳不聋,但到底容易被人欺瞒。两位所说有一些是对的,本苑是多了为姑娘。但不是——”雀娘将手边窗户微微支起一些,大厅之中旖旎烘软的男女声色飘了进来:“外面这种。”
晏怀安立即抢白:“用你说!我家云惜最清白没有的了!”
雀娘一松手,窗户立即掉了回去,外面人声瞬间隔断:“小官人小点儿声。我这里做买卖呢。惊到了客人难不成你赔偿我?你说的那位姑娘,虽然在我们苑里,但她不是我请来的,买卖良家妇女一说更是没有。两位今天问罪可是问错了地方。”
吕良辅道:“既然如此,我为我这位小兄弟给雀娘认了错。还请雀娘把我们要找的姑娘领出来吧?”
雀娘呵呵一笑:“哎呀,吕捕头还是冤枉我了不是?人不是我请来的,我有什么权利支使人呢?”
晏怀安问:“那是谁弄来的?”
“你要找的人,是我们苑里头一位小姐的客。小官人找我我也没辙啊。”
“既然是你们苑里的小姐,你当然就有……”
晏怀安还没说完,就被吕良辅拦下了。
晏怀安对娼馆里的称呼还是不大了解。如果雀娘喊一妓女为“小姐”,那说明这是娼馆里有头脸的妓女。不是头牌花旦,那也是有非同寻常的恩客恩养。其,让雀娘这类老鸨也不得不敬让三分。所以雀娘说小姐请的客她管不着,也不是瞎说。
吕良辅想了想,道:“既这样说,我们也不好难为雀娘。但我们不能白跑一趟。这里面情由雀娘不知,也就做不得主。雀娘自然是不行歹事的,怕就怕下面人乱来,到头也是白白坏了绮花苑的名声。不如这样,雀娘给我们行个方便。具体是哪间屋内的小姐,我们自己去打搅,见证了我这小兄弟要找之人没事,我们自会离去。”
雀娘原本还不想动,但听吕良辅说得如此客气,也不得不卖他几分脸面。于是当即吐了最后两片瓜子皮,起身拍了拍手,叮嘱两人:“你们把佩刀之类的藏好些,没的吓了我外头那些客人。”
吕、晏两人立即将佩刀藏在身侧,用手尽力遮了,随雀娘出去,绕到一条侧边的窄楼梯。
绮花苑并不是什么名楼高阁,一共也就上下两层。下面是吃花酒的地方,没钱没空的客人来这里搂着女人揉两把过过瘾就走。楼上则是一圈独立的房间,是方便客人行好事的。
娼馆大概是人间烟火气最大的地方之一。为了遮掩气味,也为了迷离情意,这里头每一寸空气都布满了难以言说的异香。仅仅上楼梯的那一小段路,眼边红罗翠幔,耳畔娇喘呻吟,勾得人简直心驰神荡。不过晏怀安连头都没乱扭一下,因为她满心只有云惜。
“等一会儿揪出了云惜……哼,一定要好好说一说她!任谁请客也不能到这种地方来呀!”
晏怀安咬着牙,红着脸,在心里头暗自打着主意。然而他刚走完最后一级台阶,前头的雀娘就止住了脚步。
他一时没刹住,差点撞吕良辅后背。
“怎么回事?”晏怀安急切问。
他一探脑袋,看见面前尽头处的一间房间里,先前那个龟公走了出来,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摆着一只茶壶,两只茶杯。
雀娘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茶壶茶杯,这才停下了脚步。
而晏怀安的关注点则不在这里。他努力看着那慢慢被合上的房门。背后晃然有影子,开门瞬间门缝里露出一丝侧脸,看的晏怀安顿时气得两眼发黑。
他心里大叫一声:“云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