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晏怀安话音刚落,良久不言的信真跟着开口了:“官差施主这话说的再理。如果是官差在办案,我们自然无不服从。只是云施主身份尴尬,我们有所意见,也属自然。”
信真这话说得阴险,意在否定云惜插手此事的合理性。但晏怀安根本不予理会:“这你们就不懂了。我们家云惜虽然不穿官府不到衙门点卯,但破起案子来京城一绝,多少奇案疑案都在她手上迎刃而解。她说话我这么个官差都得听着,何况你们这帮和尚乎?”
云惜听着他前头说“我们家云惜”,又羞又怒。结果听到后面学儒生之乎者也起来,又差点笑破。
云惜耐心等众僧情绪平复下来,然后大方点头承认:“是,先前我犯了错误。或者说,落入了这一切的策划者的圈套。壁画‘自毁’背后的真凶策划了一切,故意让信正和信觉将木竿和笤帚准备好,就是让我以为他们是利用自己制造的工具破坏壁画的。这样一来,晏怀安官差就可以顺势将案子了结。晏官差与我下山之后,此人再着手真正的破坏行动——也就是这些田鼠。”
“哼,”群僧中有人冷笑,“真是奇谈怪论、奇哉怪也!小小田鼠,怎么能破坏那等壮阔的壁画?女施主真是怎么说都可以,反正现在群鼠散去,也算死无对证。”
云惜并不着急,慢悠悠道:“怎么不能?虽然参堂正面门窗紧闭,但大家请细看——参堂前面的石阶上却存在裂隙,这裂隙人走不过,田鼠身躯细小,却可以通行无碍。”
又有人问:“这些田鼠难不成跟神佛有仇?它们干嘛非要进去啃噬”
云惜回:“这就跟刚才他们吃掉那些沾了油脂的米面是同一个道理。”
众僧愕然。
云惜解释:“我来云摩寺中,先后三次闻见了香油的味道,第一次是在参堂里头,我见到之前一些壁画的残片。那些残片里有的味道平淡,有的却有一种淡淡的香气。但因为这味道混合了颜料本身的气味,让我一时判断不出;第二次闻见,是我脚受伤之后几位师傅让我到香积厨上药。当时所上之药以草药和厨房里的菜油为基底调和而成,而那菜油正是香油;第三次闻见,是前天早晨闹鼠患,不知大家还有印象没有?当时不少师傅不也亲眼看见了?说是几位师傅给壁画上色上了一宿,外边的田鼠就活动了一宿。连晏怀安官差也遭了殃!晏怀安的衣服袖子当晚被田鼠啃掉了一大块,是因为沾染了灯油的缘故。巧合的是,那灯油是前一天晏官差问信真师傅要的,云摩寺里可真是奢侈,那灯油里也混合了相当数量的香油!”
“所以,”云惜总结,“冬日里的田鼠,最容易被充满香气的东西吸引。而整个云摩寺上下,什么东西有最浓的香气呢?香油。”
云惜说完,晏怀安和信觉小和尚已经明白了大概。几个和尚反应快,也见了几分眉目。信真本人面不改色,果然有大将风范。而拙一,则嘴唇苍白,越是迫近真相的时候就越是害怕。
“昨天我为几位师傅试那壁画的颜料,试得极不顺手。后来我才意识到,这是因为那颜料里——也掺有香油!”
群僧之中,已经有人在低低惊呼。
“但这香油的比例掺得极为巧妙,以至于盖在颜料本身的味道之下,十分不显。但是我们人的鼻子闻不见,田鼠却能。尤其是这冬日里的田鼠,早就饥肠辘辘,只消有一丝一缕的味道飘散出去,群鼠便寻迹而来。那天几位师傅彻夜给壁画赶工上色,发觉到寺里头有闹田鼠的状况,就是因为颜料里掺了香油的缘故。只不过当时你们在参堂彻夜,田鼠不敢进来。可这次就不同了。参堂阒寂无人,田鼠们便不客气了。”
云惜说到这里,算是已经将云摩寺壁画自毁的绝大部分事实尽数揭露。
众僧听完她的解释,结合起这几天自身的回忆,越思索,越觉得有道理。而他们越觉得有道理,就越觉得心生恐怖。
他们恐怖,是因为有人利用这等机巧的法子,假借群鼠之手制造了壁画自毁的离奇案件。相交此人手段心机,先前那满地的田鼠,反倒不怎么可怕了。
而这个人……
“田鼠牲畜,又何所知?壁画自毁,尽皆人为。”云惜的脸上飘着淡淡的得意,对众僧朗声而言:“这个人,便是整个事件的最大幕后策划者,便是在壁画的颜料里掺入香油、诱使群鼠啃噬诸佛的那一位。”
她没有点破姓名,却不偏不倚地看向了信真。
信真的脸依然毫无表情。但相较于先前的云淡风轻,已经多了许多呆板和不悦。
但这时候,群僧之外响起了两个激越的声音:
“哪里来的无礼之徒,居然在这里冒犯神佛?”
“如果有证据最好拿出证据,没有证据就是在血口喷人!”
“上次这样诬陷了我们,这次又要来诬陷我们大师兄了?”
“此人果然阴险歹毒,不毁了咱们云摩寺看样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随声而来的是两个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已经被拘拿起来的信正和信远。
因为见这里情况不对,所有有人悄悄把他俩放了出来。
他俩本身便是最好的辩驳。毕竟之前云惜笃定地说毁坏壁画的真凶是他们两个,而现在又自我否定。
信正和信远站在自己大师兄的前面,极力袒护。
信正疾言厉色:“我当是谁,怎么还是女施主你?!先前你坑害了我俩也就罢了,如今又把脏水往我们师兄身上泼,是什么意思?!”
云惜淡然一笑,反驳:“先前是我的不对,难道不是你们三人的不对?故意将竹竿和笤帚提前布置好,误导我进入歧途。不正也是你们的谋划?”
信远一听这话急了:“我们的谋划?施主你真会血口喷人。上次我俩蠢笨,忘了一个关键的证据反驳你,否则的话还会被你陷害拘拿?好好,这位女施主,既然你喜欢越俎代庖玩破案子的游戏,那我请你解释解释——第三次壁画自毁的时候,拙一职事可是彻夜守在参堂,当晚,他可是一只老鼠也没有见着啊拙一职事,你说是不是?
拙一沉默不语。
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沉默,是因为他心中也有此一问。
且不管你云惜说的田鼠食画此次是否能够成立。但光凭这点,就无法解释上次壁画拙一的亲眼所见。
云惜胸有成竹,微微一笑:“这就是策划者的巧妙之处。拙一职事,我且问你,第三次绘制壁画之前,你是不是告诉过众僧,壁画制成之后,你要亲自守夜礼拜?”
拙一的瞳孔缓缓放大。他点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