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学期,一开始就很不一样。首先是空荡荡的下铺让杜若觉得自己睡在半空。章筱念开学就没回宿舍,说是搬出去住了。大三的女生,有男朋友的基本上都想要搬出去住。这本来也没什么好奇怪,只是章筱念这么快又有新恋情让杜若大跌眼镜,心想相比于紫曦的有市无价,果然还是待价而沽的章筱念比较畅销。
杜若这边为流言所苦,愁闷得茶饭不思,蒋牧那厮却难得的没有趁火打劫。杜若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又是一年九月到,蒋牧这厮一定又是假慈悲去了。蒋牧这次的目标是一个让杜若也爱不释手的女孩儿。女孩儿叫林珑,钧瓷一般的皮肤吹弹可破,笑起来两个甜甜的酒窝。林珑不是标准意义上的美女,但较小娟秀,甚是惹人怜爱。
蒋牧在巴顿将军生日这天将林珑斩获。杜若只能怀疑这奇葩的日子是蒋牧奇葩的苦肉计。那个时节树上该掉的叶子已经掉得差不多,光秃秃的树枝惊悚地立在道路两旁,一把黑山老妖重现江湖的肃杀。蒋牧将进入冬眠状态的杜若从宿舍拉到学校的咖啡厅,郑重地跟林珑介绍:“这是我很重要的一个朋友。”林珑好奇又警惕地看着杜若。杜若心想,蒋牧的脑袋确实该debug了。杜若敏感地察觉到,林珑不是那种会相信男女之间纯洁友谊的人,只是她温柔乖巧,并不表现出来。
杜若并不是每个周末都回家,大学城离家里并不十分近。这两年多,她每个月几乎只回一次家。妈妈开始时自然是舍不得,天长日久也就习以为常。杜若回家前一般会先打个电话,这样就有一大桌好饭好菜等着她。这周突然降温,杜若衣服没带够,预备回家拿。刚巧她这几天有些感冒,只想吃白粥,也懒得事先通知,免得爸妈一边担心一边手忙脚乱。从学校到家,中途会转一次车。那站有妈妈极爱吃的炸臭豆腐,杜若和爸爸却特别害怕那个味道,所以妈妈很少吃。今天刚好赶上杜若感冒鼻子不灵,顺路想给妈妈带些回去。
这天跟往常没什么不一样,照例是这个城市惯有的灰噗噗。大街上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一半形只影单,一半成双入对。杜若心想这是一种和谐的比例,就像震荡平衡。从陆远山走了之后杜若养成了一个奇怪的习惯,她开始观察情侣间细致入微的小动作。这大概是生命重心突然消失之后,一种无可奈何的替补。等臭豆腐的时候,杜若看到街对面咖啡厅里灰色外套的男生帮旁边的女生撩起散下的头发,蓝色衬衫的男人轻轻敲着对面女人的额头,大街上红色衣服的女孩儿走路时握着前面男孩儿的手指,绿色衣服的少女吊住男朋友的胳膊似乎是在撒娇……每次看到这些图画,杜若脸上都会浮现出淡淡的微笑。
突然,她脸上的微笑凝固了,睁大眼睛微微张开嘴唇,惊恐而不可思议。她看见一个年纪大约三十左右的女人,相貌普通,穿着朴素,与身边的男人十指相扣。隔着车流,她看见自己五十岁的父亲看着一个三十岁的女人,眼神温柔。
杜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炸臭豆腐的汤汁洒出,滴了一路。打开门的时候,房间黑乎乎,这样的阴天,室内的采光一向不好。她以为妈妈还没回来,径自走到客厅打开顶灯,却听见一声闷哼,妈妈拿手遮住了眼睛。她似乎在沙发上坐了很久,倚在靠背上睡着了。妈妈见杜若回来,很是惊讶,随即有些担心地问:“怎么不打招呼就回来了?脸色还这么难看。”
杜若的思绪依旧混乱,却努力作得正常,说:“有些感冒,回来拿衣服,顺便给你带了些臭豆腐。”她拿出臭豆腐,发现汤汁已经漏完,几个干瘪的金黄色方块儿躺在盒子里,了无生机的样子。
妈妈却是很开心,接过臭豆腐放下,便去给她找药,边找边说:“那今晚就吃白粥好了,我想你也腻油。”
杜若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爸爸呢?”
妈妈说:“他今晚学校有事,晚些回来。”
杜若吃完药早早睡下,妈妈在卧室看电视,不一会儿呼吸变渐渐平缓沉重起来。杜若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妈妈和爸爸是初恋。几十年如一日感情甚笃。杜若初中还能听见他们在隔壁屋彻夜长聊,说说笑笑好似少年夫妻。妈妈一有头疼脑热,爸爸再是忙碌也总有时间抽空回来看护。他会给妈妈削苹果,切成一牙一牙的,挖掉果仁,装在盘子里,让躺在床上的妈妈拿牙签插着吃。爸爸得阑尾炎时,妈妈在床头守护了一个星期,爸爸晚上醒来,看见趴在床沿儿上睡着的妈妈,会伸手覆住她的头,摩挲着她头发的手掌里满是温暖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