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点了一锅鸡杂和一锅麻辣烫,年轻的男孩子们吃得汗流浃背,雄性荷尔蒙的味道升腾到小店的上空,被大马力的老式风扇扫地出门。这群男生其实没有几个能吃辣,此刻却二话不说抡着胳臂就上,杜若看到如此豪迈的场景也是欢喜有加。她一欢喜,就更是在牛仔长裙的鼓舞下肆无忌惮地注视坐在身边的陆远山了。细密的汗珠在陆远山头上织成了蜘蛛网,他那本就不算薄的嘴皮被辣得有些发红发肿。杜若细心一看才发现,陆远山只拣最吸辣油的素菜吃,难怪这么一副水深火热的样子。
杜若不由得问:“你不吃内脏?”毛血旺和鸡杂里除了蔬菜全是内脏,除了不沾荤腥之外她想不出其它的理由。而和尚生活显然不是陆远山的癖好,这点她早在多次制造食堂“偶遇”以陶冶自己的小心情时就知道。
陆远山抬起头来,却被一口辣椒呛到了嗓子眼儿里,咳嗽得眼泪都出来了。他一只手使劲儿扇着被辣得七荤八是的嘴巴,被麻痹的舌头似乎抡不转了,只能靠点头回答杜若。
杜若“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心想这么大个学校,究竟有几个人看见过陆远山如此狼狈的模样?何况这狼狈还是自己制造的,实在是值得得意一番了。很难得她会在这样的场景下发笑,没有连声道歉,也没有窘迫低头。她看看自己身上的蓝色牛仔布长裙,穿运动鞋的双脚在裙子下欢快地晃动,看来今天的情绪还真是放松得很彻底。
陆远山也跟着她笑了,说:“你这不是故意报复我吧?”他笑容辣辣的,眼神也辣辣的,让杜若的心就像炸开的油,滚烫滚烫的。
杜若一本正经地说:“哪有。很多人第一次吃内脏都是在这里。不信你问他们,是不是很好吃。”
她话音未落,就被老关的声音给盖住了:“老板,再各来一大盆。”杜若耸耸肩炫耀地看着陆远山笑。
上菜的间隙,众多饿狼般的男生终于将注意力从食物转移到杜若身上,于是紫曦这个紫曦那个地问得不亦乐乎。杜若很开心,一一作答起来,直到两个热气滚滚的大锅被端上来,方才有了喘息的机会。她拍拍胸脯长舒一口气的时候才发现有个男生还没有挪开眼神,转过头去却看见陆远山的表情已从阳春三月急转直下成腊九寒冬,炸在杜若心里滚烫的辣油瞬间就被冻结成了万年寒冰。陆远山压低声音问她:“杜若,你甘愿只做别人的影子吗?”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声音沉沉的低低的,却透着让人无法抵御的威势。杜若仿佛回到了十年前成为方晴影子的时候,那时候自己这个影子做得是那么自然而然而又天经地义。她想起了执意报理科的那个晚上,同桌那时的话比陆远山此刻的话杀伤力不知道逊色多少,却让她宁愿一觉睡去不再醒来。她想得有些愣神,不知道现在的方晴怎么样了,她一定是如鱼得水的,只是这只妩媚的美人鱼是否还带着一只小影子呢?
杜若之后的饭都吃得索然无味了。辣椒仿佛只刺激着她的味蕾,却刺激不出味道。她并不觉得自己会成为紫曦的影子,但既然连陆远山都这样说了,她还是要思考一下的。思考的结果是她仿佛看到了自己性格中奴性的那一部分。她就好像是一个只有盾没有茅的士兵,只能站在矛头锋利的人后面,用自己的盾牌为别人挡风遮雨,也妄图利用别人的茅替自己突出重围。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她保得两人平安,但论功行赏的时候别人杀敌无数,自己却收获寥寥。而她奴性地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结果,没什么不好,从来没有想过打造自己的茅,也从来没有去羡慕别人的斩获。如果自己的合作伙伴升迁了她便再找一个,好比一株藤蔓,依附的大树倒了便再把触角伸向旁边的大树。所以方晴之后就有了紫曦,选《西方美术史》似乎也是基于这样的心理。而陆远山的角色是什么呢?可能就好比一个园丁。他的出现本身就是一把斧头,让藤蔓产生了疏离大树的情绪,而他的话语此刻正砍向她,让她整个盘缩在地上,颤抖着思考是要继续缠绕大树,还是用漫长的时间一点一点地让自己也变成一株木本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