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医疗服务的深入，我们接触到了越来越多不幸的人群。当疾病跟贫穷、跟无知、跟落后联结在一起，我们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小时候读鲁迅的文章觉得艰涩拗口，没什么趣味。如今自己亲身经历过一些事，方才知道他有着怎样的洞见和真知。我们可以用心、用尽力气去医治疾病，挽救一个个濒临死亡的生命、让一个个家庭免于崩塌。可是，很多情况下，我们的善意只是让别人的悲剧换了一种形式。更沉重的东西，我们既不愿去触碰、更无力解决，因为它涉及人群和人最根本的东西。

因为活动中出现一点意外，我很晚才回到家，父亲没有睡、还在等我。我去洗漱的时间，父亲给我煮了一碗面。我已经有十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了，此时吃到一碗面真是十分幸福的事情了。可是吃着吃着，想起白天经过的事情，不禁悲从中来、哽咽着难以下咽。

“发生什么事了吗？”父亲见我举止不寻常、坐下来询问情由。

“今天遇到了一个脑膜炎患者，才几个月大。医生会诊之后确定没有治愈的可能了。孩子妈妈二十出头，哭着跟所有人哀求，撕心裂肺的。我们几个人劝了好一会，答应她会用一切办法尽可能延长孩子的生命，只是让她做好心理准备。傍晚我们快走的时候，孩子家里人找到我们，又哭又闹，原来孩子妈妈抱着孩子投河自尽了。”

“真是糊涂人，那么年轻就走了，让家里人以后可怎么过啊。”

“我们去家里看了，别提多可怜了。公公婆婆还算克制，女孩的父母哭晕过去好几回。我们随时准备抢救，一时半会不敢离开。”

“都是可怜人，有什么办法。快吃面吧，一会凉了。”

父亲虽然在安慰我，可是眼泪在眼圈里打转、不敢流下来罢了。父亲近来越发心软，好像特别容易动情。我收拾完准备休息的时候，父亲还在客厅喝茶。他近来的失眠好像更严重了。

“爸，明天我陪您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您每天睡这么少，身体会吃不消的。”

“行，去休息吧。我坐一会也去睡了。”

可能是太累了，我反而睡不着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白天发生过的事情总是一幕幕在脑海里重演。我似乎没办法承担生命累积起来的沉重负担。我越来越怀疑自己当初不应该接下这份差事。我的心灵始终不够健全，不足以面对每天会遇见到的苦难。三年下来，我的能量似乎消耗到了极限。前些年在医院上班的时候，我也没有这样累过。心灵的耗损远远胜过身体的。曾经我跟病人是一种契约关系，我只不过提供服务、领取一份薪水。现在，我深入他们的生活、了解他们的背景，多了感情上的投入。

“妈妈。”不知不觉到了凌晨，元元推门进来，见到我立刻跑过来、爬山床、跟我亲昵，“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