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痛失
送走了教授,师兄妹二人回到了咨询室的小会议室里坐下,一时相对无言。李萌拿着手机翻看日历,今年一月二十一号过年。他们咨询室提前一周放假,一直到正月十六才重新开业,再加上放假前恰好是个周末,这就意味着她可以有二十多天的假期可以和esther好好走走看看。但旅游之前,趁着咨询室这段难得的淡季,李萌打算一口气把书和论文都赶出来,然后全部丢给教授,该发表的发表,该申请提前答辩的申请提前答辩,那样的话,她可以无负担地上路,彻底地放松一下啦!光想着都能笑出声来。刚跟刘一帆说了一嘴想去旅游的打算,师兄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声嚷着,“我也去,我也去!”
“二十多天的假期啊,你不回家吗?”
“我才不回去呢。难得来中国一趟,我还哪儿都没去过呢!jo,求求你了,带我去吧!我负责做攻略,负担咱俩的一切费用,你只要带着我走就行!”
李萌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师兄说了实话。这次旅行其实一半是为了放松,另一半是为了治疗。刘一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左右为难了一会儿,他不希望打搅李萌的治疗,但也不想放弃这次可以和李萌一起旅行的机会。最后两个人商量了一下,李萌觉得还是要先去电话问一下esther的意见比较好,结果esther却说带上师兄对治疗没什么影响,还可以让他帮忙做苦力。这下子,刘一帆高兴疯了,死活都要承担全部的费用,李萌却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他。
李萌查了一下相关的信息,粗算了一下,建议三个人的路费和餐费都由她来支付,而住宿费用则由刘一帆来承担。这样一来,李萌基本上将负担三分之二的开销,和最初安排的一样。刘一帆看出李萌的坚持就没再勉强她,而是兴高采烈地跑到一边去上网查中国各知名旅游胜地、最佳旅游路线之类的信息。李萌乐得把这些耗神的事情都甩给了他,自己则一头扎进了写作之中,日以继夜地整理资料、敲电脑。李萌心底里明镜一样,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来排解自己内心的焦虑。因为,就在教授走后的第二天,有位律师到咨询室来见李萌,将一张支票交给了她,说是eric留给她的,让她签收。李萌拿到支票看了一眼,吃了一惊,居然是张两百万的见票即兑的现金支票。也就是说,只要李萌拿着这张支票和身份证到支票的开户银行去,就可以取出这两百万的现金来。
她只问了律师几个简单的问题,“eric有没有话留给我?”
“没有,只说这是他支付给你的咨询费用。”
“他的家人知道他留钱给我的事吗?”
“他的家人,现在也就只剩下他在美国留学的儿子了。他和妻子早已离异,而且他的前妻也早已再婚,无权继承他的任何产业。eric的儿子从他父亲那里继承到的产业和财富非常的庞大,并按照eric死前三个月前就立好的遗嘱已经开始着手接管那些产业和财富了,我们律师事务所里面有一个团队,都是专门负责eric这个case的。他儿子不肯回来,所以他的后事也是我们律所帮忙料理的。你的这笔钱是eric没有记在遗嘱资产之内的一笔流动资金,是他的零花钱。我们通知了他儿子,对方表示并不在意你对这笔款项的接受。”
李萌自从知道了eric的真实身份和家庭背景后,曾上网更进一步地查了他的家庭,今天听到这些事情并没觉得特别惊讶,当然,除了留给她这笔钱这件事情之外。其实她转眼就想明白了eric这样做的动机,他希望李萌能跟他有进一步的纠缠,不愿意她就这么忘了他。可他是这样想的,难道她就一定要顺他的意吗?李萌咬着牙恨恨地签了字,收下了支票。送走律师后,李萌就直接去了银行,兑现了支票,将兑出来的现金存进了自己的银行账户中。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打电话给肖龙。
“肖队,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了,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方便,你有什么事?”
“请问eric出事儿前是不是见过律师?”
“是,一共见了两次,当时每次都有警员在场,据说只是处理了些财产方面的问题,并没有涉及案情。怎么了?”
李萌没有回答他,而是问到,“肖队,能请您帮个忙吗?”
听到李萌格外严肃的语气,肖龙皱起了眉头,“什么事,你说!”
“我记得您说过这个案子共有十七个受害人,而且eric已经向你们交代了关于这些人他所掌握的相关信息,对吧?”
“对!怎么了?”
“也就是说,查到这些人的家庭信息只是个时间问题。我记得警方有通知受害人家属的义务来着。我没记错吧?”
肖龙已经被她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问法给弄懵了,也不再追问,只继续顺着她的话回答,“你说的没错。”
“你们查到受害人的家庭信息,尤其是联系方式,能给我一份吗?”
李萌在这个案子上的参与基本上已经结束了。按理说这些受害人家庭信息没有必要给她,可肖龙知道她这么问一定有原因,就答道,“可以,不过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李萌回答,“刚才eric的律师过来给我送了张支票,说是他付给我的咨询费。钱我已经兑换出来了。我想把这钱分给那些受害人的家人。”
肖龙迅速地琢磨了下这件事,“这样吧,如果你信得过我,这件事情我来帮你做。毕竟你不是警方的工作人员,把你的个人信息暴露给受害人的家人,即使是出于好意,也有可能会为你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肖龙听到李萌深深地吁了口气,声调立刻从深沉严肃变得轻松欢快起来,“太感谢您了,肖队!我当然信得过您!”语气变得太突然,一时间肖龙哭笑不得。
“你信得过我就好!对了,能告诉我是多少钱吗?”
“两百万人民币。支票的原件我已经拍照存档了,一会儿我就发到您的手机上。现在麻烦您把银行账号发给我,我马上就把钱转给您。”
肖龙拿着电话愣住了,不可否认地,他的心里受到了震动。有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还来不及多想,就听到李萌在那边说,“对了,要不要我写一份委托书什么的给你啊?万一有人发现你这么做,追问起来万一再对你造成什么不良影响或者误会就不好了!”
心一下子变得柔和起来,酸酸软软的,好像泡在阳春三月的浅溪中。他知道李萌并不擅长办公室政治,却还能替他考虑到这些也算是有心了。
“不用那么麻烦。你等我一下,我去银行新申请一个新账户,你再把钱转过来,等事情办完了,我再把这个账户取消。专款专用,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不用写什么委托书,做这件事我不用向什么人交代。不过我还是会私下里跟我们局长打声招呼的,这样做主要是对他表示尊重,不是需要他的批准。”肖龙没有意识到此刻他的声音是多么地温和。
“那太好了!谢谢!谢谢!!那我就等着您的账户信息了!”李萌高兴得像个手舞足蹈的孩子。
“嗯,我现在就去一趟楼下的银行。”
挂了电话,也就一秒钟,李萌就把支票的照片发给了他。肖龙盯着手机上的照片,不由得陷入了回忆。他回想着自己认识李萌以来的种种过往。第一次见面时,她乖乖地坐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签保密协议,但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面总好像藏着千言万语;处理洪梅案件时,她却不再安静,一眨眼就是一个主意,抓住线索后穷追猛打;接待唐老时不卑不亢;站在上千人面前做口译,面不改色;处理sam和eric案件时,她冒险与犯罪嫌疑人接触周旋,甚至与死神擦肩而过;今天,她拿到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钱,没人知道,她却毫不犹豫地拿出来补偿给受害者家庭。
这件事如果让大家来看,李萌恐怕在他们的眼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她不是警察,却为了破案去冒生命危险;不是富翁却不贪恋不义之财;收下罪人的馈赠却不解释,任凭他人揣度。最让肖龙感到神奇的是,她似乎有种独特的魅力,甚至连杀人犯也会觉得她特别,为了不肯让她遗忘自己,非要留下一笔钱来给她,好加深两个人之间的纠葛。可却不会想到一转身的功夫,这个甜蜜的包袱就被她眼也不眨地就给甩掉了。他很愿意替她承担这件事。她原本就该安安静静地做她的学问,好好治疗她的病患。没道理让她对一个凶手念念不忘,再因为对方卷进一堆杂务人情里面去。
肖龙很高兴李萌能够如此地信任他,将钱交给他处理,毫不怀疑他会贪心。可一想到她与eric交锋时,经过短暂的观察,她就能将对方的职业、家庭背景看得如此清楚,恐怕自己在她面前也早就已经没有什么秘密了吧?刀锋上行走的人惯于隐藏自己,因为只有这样存活下来的概率会更大。但暴露在李萌的面前,肖龙却没有丝毫的不安。不仅如此,他还隐隐有意思隐秘的希望,这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已经被她看进了眼里?想起自己这几天一休息下来的时候,就习惯性地查李萌和她男友手机的定位,他两似乎一直都没出现在同一个地点。是不是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李萌的朋友圈一向都是安安静静的。自打她从国外回来以后,一共就只发了一组照片在上面,那还是咨询室开业时候的照片。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有半年了吧?肖龙不屑自欺欺人,他对李萌的兴趣早就已经超出了同事朋友的范畴。这么好的女孩子只要是不瞎就会注意到。既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是否应该采取行动?他该怎么做?跟她挑明,直接追求?这样做会不会将两人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破坏掉?如果她不接受自己怎么办?难道要死皮赖脸地粘着?他自问做不出来这样的事。可如果不挑明,万一再次错过了她,那他……一想到他们可能此生再无瓜葛,他就透不过气来。一向杀伐果断的肖大队长在办公室里患得患失地纠结着,始作俑者却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一身轻松地赶着书稿。
一眨眼就到了元旦。李萌想着,既然春节她要在外边过,元旦无论如何都得陪着父母好好地吃顿团圆饭了。因此她提前跟老爸打了个招呼,告诉老爸元旦她要回家过。
让李萌一直觉得不安的是这些天杨辉那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她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还没有完,不过李萌盼着对方能和自己想得一样,让两人的关系冷上一段时间。这样做的结果无非有两种:一种是,这段关系无疾而终,自然死亡;另一种则是,他们俩各退一步,能重新寻到一个让他们彼此都觉得舒服的平衡点来相处。至于冷处理后的结果究竟会怎样,李萌并不知道,她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尽快恢复心理健康。至于其他的,都不在她的控制之下。而今看来,他们走到今天的这个地步,责任应该各负一半。
元旦放假两天。元旦的当天下午两点,李萌开车接了刘一帆回父母家。她自己在国外的时候,就受到过诸多不求回报的关怀,也希望能同样地善待如同她当年一样的异乡人。这不眼前就有一个。不想看着她师兄在节日里孤零零地一个人过,李萌跟老爸商量了一下,就决定带他回家。李萌没想到的是在接到师兄的时候,他手上提了个巨大的果篮,李萌小车的后备箱差点儿没塞下。看来这家伙在国内这段日子里,已经学会入乡随俗了。
刘一帆看到李萌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就问她怎么了,李萌告诉他,昨天晚上书稿基本上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工作,就是修改、校对和调整格式了。出发旅游之前,她一定能把品相完整的稿子发给导师,就当是送对方的春节礼物了!
刘一帆听了大笑,说,李萌,你实在是太坏了!一旦李萌把稿子发给导师的话,导师就得阅读,写序,联系出版社,并帮她申请提前毕业。一定会忙得不可开交。这哪里是什么礼物啊?分明就是枚重磅炸弹嘛!
李萌知道师兄也很厉害。他来中国之前,就已经通过了博士毕业论文的初审。这也是为什么会教授允许他来华的主要原因。师兄无论如何都能够保证按时毕业。在国内的这段时间里,师兄也没闲着,他已经在检索上发了两篇不短的论文,反应都很不错。总之,他俩都不用导师操心,都算得上是让老师省心的孩子。李萌打算度假结束后,就把论文赶出来。她估计最多一个月就能搞定。再往后,她想深度涉猎犯罪心理学。
以前在国外跟着导师参与案件破获的时候,总有导师挡在前头,还有一大帮师兄师姐一起整理分析案卷资料,李萌的感触还不太深。但亲身经历了两个案子之后,李萌发现自己的心态已经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她亲眼见证了人性多元的一面,又与死神擦过肩,有很多她曾经一直都在纠结的事情,如今都已经彻底放下了。她像一个醒了之后看梦的人,看着自己的前半生。五年多来,这是她第一次能够真正心平气和地面对她的妈妈。这个元旦每个人过的都很开心。
李萌发现,人与人之间相处真的像照镜子一样,很多时候,关系的改变就看你是不是愿意先走出那一步,做镜子外面的那一个。只要你肯,镜子里面的那个,势必会随着你的改变而改变。她现在从心底里放下了对她养母的怨恨,也不再仇视自己的亲生父母了。人生如此短暂,死神的镰刀不知道何时就会砍下,她为什么还要对那些侵蚀心灵的负面情绪紧抓着不放呢?她没觉得自己在宽容谁,只是想放自己一马。结果,她果然获得了自由。
李萌没想到的是,放下仇恨的她整个人都变得阳光祥和了起来。以前的她,虽然外表上看起来端庄文静,但她的里面满是尖锐的刺。现如今,锐刺褪尽,第一个停止受伤的就是她自己。她的气场也因此彻底地变了。
在父母家直犯之前,老爸曾私下里问她,杨辉怎么没来?李萌也没跟她爸兜圈子,直接告诉了老爸,他们两人的关系现在处于冷却期,想先看清楚了再决定是否继续往前走。有外人在场,李爸爸也不便多问,他告诉李萌,无论她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他都会支持和祝福她。只是有一样,她一定在做决定之前,能确定自己以后不后悔就行了。李萌把这句话听进了心里。
李爸爸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已经长大了,虽然仍在念书,但毕竟已经正式工作了半年多。尽管他不是很喜欢女儿不再是小孩子的这个事实,却仍不得不接受她的成长与蜕变。令他欣慰的是,萌萌还和以往一样,乐意听取他的意见与建议。他如今能为女儿做的,说到底和以前并无差别,仍然是继续坚定地、无条件地支持萌萌走自己选择的路,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嫁她觉得可以托付的人。
李萌回到自己公寓的时候已经快晚上九点了。她停好车,上楼走出电梯的时候,隐约看到自己家门口的地上坐着一个人,头垂在臂弯里,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了还是睡着了。昏黄的灯光下,李萌仿佛一下子回到了教堂书店下面的那间密室。她吓得魂都快飞了,回过头拼命按着电梯的下行键。好在刚才乘坐的那部电梯就停在她这层,电梯门很快就开了,李萌立马冲了进去。到了电梯里,按了一楼,电梯门关闭之后,她才找回了一丝安全感。到了楼下,李萌手软脚软地找到了小区的保安,说明了情况,带着两个人壮胆,才敢重新上楼回自己的公寓。
那个人仍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如同雕像。两个保安走到了李萌的前面,其中一个弯腰用力地推了推那个人,那人被推得后仰,一直垂在胸前的头一下子仰了起来,后脑撞到了门上,发出“咚”的一声。嘶,那人醒了过来,一边摸着自己的头,一边迷茫地睁开眼睛,看向推他的人,这个时候,李萌才从两个保安的夹缝中看清了对方的脸,竟然是杨辉!李萌松了口气,走上前来,试着扶杨辉起身。好像腿已经麻了,杨辉挣扎了半天才站了起来。李萌跟保安连声道谢,解释说这个人是她的一个熟人,刚才没看清才麻烦他们跑这一趟,保安摆手说着不客气、不麻烦地走了。李萌开门,把杨辉让进了屋,开了灯,这才有机会好好地打量对方。
这一看不要紧,李萌惊住了。杨辉看起来像个落魄的流浪汉。两颊消瘦,满脸胡茬,双眼深陷,血丝清晰可见。李萌换完鞋,脱了大衣在门厅挂好,进了厨房冲完凉杯奶茶出来的时候,杨辉还木木地站在门口,像是个没有灵魂的木头人。也不知道小辉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的情况看起来实在是太糟了。叹了口气,李萌把杯子放下,走上前帮他脱下大衣,又蹲下去帮他换鞋。整个过程,杨辉就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由李萌摆布着。
李萌把他推进了客厅,按到了沙发上,拿起刚才冲的一杯奶茶,摸了摸杯子的温度,把它塞进了杨辉的手上。杨辉双手捧着暖烫的杯子,才慢慢地回过神来。
“喝点儿吧,是奶茶。我知道你不太喜欢喝甜的东西,但现在你确实需要它。”李萌温和地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