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依旧是那双在血污里闪着无穷信念的瞳。

只是这刻的那双眸子里，怎么多出了这么多不舍与柔情？

她下意识地又看向手中剑刺中的地方。

不偏不倚地正插在他的胸甲缝隙里，看那弯折的方向，剑尖定已是深入他的心脏无疑了。

他为什么没有挡？他的刀呢？

颈上随之传来的凉意解答了她心中惊愕的疑惑。

眼角的余光里，数缕因血渍纠结在一起的发丝随着被锋利刀锋划断的发带一同坠入泥里的污血。

那一记足以将自己连着腰间铁甲一同斩断的狂刀正轻轻搁在自己的肩上。

那刀上万钧的力量并不是因为持刀人的重伤而泄去，而是挥刀人在那一刀斩实前的瞬间自行撤去了力道。

她瞬间明了了这一切，这毫未受阻的当胸一剑；这无功而滞的万钧一刀。

还有他眸中那些浓郁地如同纯酿了数年的情愫，还有他嘴角的些微笑意。

她面容上多年来的冰冷化去，心中多年来习惯了的孤傲变成了不知所措的惊慌。

她犹豫着要不要拔出这一剑。却忽略了因为自己的颤抖，那脖子边的刀锋已经轻轻的切开了自己颈侧的肌肤，带出了一丝血痕。

他看到了她的反应，带着心满意足的笑意打量着她那藏匿在血污下的容貌。

这是相战多年来，二人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如此仔细地看着对方。

他忽然注意到了她自身都没意识到的那柄横在她脖颈上的刀边缘逐渐蔓延变长的血线。

他眸中闪过一丝心痛。

于是用最后残余的气力倒向背后那由两军将士、两国子民共同注满的血泊中。

同时还向着她肩外侧略略带偏了下坠落的刀，以防再多伤到她一分。

秀剑从滑落的尸体中缓缓抽出，剑身摩擦着他胸甲缝隙所发出的如猛兽磨牙一般的声响绵长而又刺耳。

这穿透了两军心魂的声音终于随着他的坠地终结。

尸血相接的厚重声音如同擂响了由汤阳败落而敲定结局的停战鼓声。

…………

两位大将在一瞬间亡于敌将手下，一瞬间的呆愣后，从这处向着整个战场的汤阳士兵心中蔓延的不自信愈发迅速。

手下兵刃不再舍命猛攻，众人都在转攻为防的同时等着一个契机……

齐岳国的军队士气随着两个生猛的敌将倒下，在那“敌将落首”的高呼后便上涨到了一个巅峰。战士们愈战愈勇。

汤阳兵败于一瞬之间……

将汤阳军队追杀的再无还手之力后，她下令撤兵回营庆祝。

高呼的士兵们兴奋之至，多年苦战的阴霾至少在这一刻消散一空。

可她却兴不起一丝笑意，心中怅然若失，是惋惜于再无法遇见这般一个人么？

这般？原来自己竟已无法将他忘掉了么？

一闪而过的苦笑后，她破例提了个酒壶，独饮着本是庆功，却愈发苦涩的美酒。

国亡已实，为了不殃及国中百姓更多，汤阳国按照历史默认的降法准备了亡国之礼。

在叩拜过汤阳国皇室的历代先祖后，昔日的国君驾着素车白马，褪去了上半身的衣裳袒露肢体，又反缚了双手，口中衔着玉璧前去投诚。车队中还牵了数百只白羊作为犒慰齐岳国士兵的食物。

大夫们穿着丧服，士人抬着棺材，率领着伪太子共十一人，随着车队哀哭不止，一路来到了齐岳国的军营门前。

厚重的车轮碾过那片经了近十年血浸的黑色战场时，因为那凝集了数年的血腥杀意导致马惊羊恐，直用了数个时辰才经过了那触目惊心的三十多里。

齐岳国君亲自为汤阳旧王松绑，接受了他口中的玉璧，烧掉了他已自备好的棺材，将其送返回汤阳旧都。

随后，齐岳国王收了汤阳的图书簿籍，封了军门府库，接管了这个本该亡掉自己的残国。

那位在战争中立下显赫战功的女将却辞去了将军一职。

据传她已经不再满足于凡间的争斗，而是启程去道门寻求成仙的壮途。

谁能懂她心中的失落呢。

木心似是自嘲的一笑，远离了这片小镇。

既本为敌，何苦鸳鸯。

…………

不忍，再与你相遇

着腥风血雨

不期而至

却又总是你

剑影刀光，映血的星河

明知美丽，明知难以！

萤火中你翩然起舞

剑断刚魂断了我恍惚的思绪

国，家

忠，勇

彼此相知，彼此铭忆

期待重逢，害怕别离

前世若定了我必杀你那就让狂刀斩去！

丝迷离，甲凄凄

若能忘了你

这又怎会是结局？

你的愤怒

你的惊愕

你的犹豫

你的惋惜

魂最后所铭记

已成往昔。

(今生本就自认为凌驾于凡人之上，以为本不会遇到能相互懂的人了。

可竟在这战场上遇见了你。

不忍再在这腥风血雨的战场上再见到你。

可你却每每都会出现。

喜欢又能如何？便是像那转瞬的刀光剑影下，倒映污浊血泊中的星河般。虽然看起来美丽到妖冶。却根本无法真正地拥得。

毕竟还是敌人。

虽然你翩然中斩杀的是我军的将领，可那身姿却还是那般美丽。

可毕竟是战争，我们共同背负的都是国的重任，家的期盼，从小听着的便都是忠勇之言的训诫。

可能这是前世因结成的果吧。

可能也只有这样想才会心安一些吧？

那斩去吧，这刀早就想喋你的血了。它也如你我一般早就厌了这连年征战了吗？

其实我还是想多看看你的，不过不是在这战场上而已。之所以不用全力和你对战，因为无论我们谁先倒下，这场战争都会终结，那时候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也会如我懂你的眸般读懂我眼中的深意么？

你也会如我无法忘记你一般将我的模样铭记在内心深处么？

断丝如影，残甲凄然。

或许我早就该忘了你吧，那样可能会换一个结局。

你还在为我杀了你那么多的部下而愤怒吗？你却不会像我一样隐藏自己的情感呢。

惊讶吗？因为你竟然终于刺中了我？

犹豫吗？因为你不知是否该拔出剑来？

惋惜吗？是了，便不拔剑我也已必死了。

原来你也会不舍我，那便足够了。

可你的余生会记得我吗？

虽刀剑相向，却共你战于朝夕的我。

可毕竟只是曾经了，只是往昔，那还是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