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的时光

窗外晴空万里，明媚的阳光撒满世界。繁花落尽，满目的新叶绿得发亮。一场大雨之后，小河在淙淙地流淌，飘来遥远记忆中的蛙声，或远或近，或高或轻，轻轻地叩击着他那或有或无的乡愁。

此刻的世界并不宁静，就在前几天，美国向叙利亚投下了60枚巡航导弹，对阿萨德政府使用化武作出回应；在阿富汗投下炸弹之母，对极端组织毁灭一击；在韩国星洲，萨德导弹系统正在紧锣密鼓地部署；伊斯兰国袭击了法国大选......

路易坐在窗下，这些东西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这是谷雨后的第二天，谷雨是春天的最后一个节气。从五岁时候开始，这个节气就给他留下了特别的印象。在谷雨那几天，往往会下一场很大的雨。而大雨过后，天空变得湛蓝，水田里的大片绿色浮萍开始疯长，青蛙在不知疲倦的鸣叫，田边的桑树挂满了紫色的令人馋涎欲滴的桑椹，杏树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带着白色绒毛的青杏，布谷鸟在风中婉转地歌唱.......

此时，父亲就开始忙碌了。他把那些去年保留下来的谷种从石柜子拿出来，在阳光下晾晒一天，把它们放进一个盛着温水的大缸里，等待发芽。母亲在老屋后的麻柳树下的那片空地里种下四季豆，然后在上面覆上青苔；在地边栽上南瓜苗.....种豆得豆，种瓜得瓜.。我坐在水渠边上，把脚丫放进水里，任流水冲洗，激起阵阵水花；或是带着自己用竹子做的小船，到水田边划船去，任凭风把帆鼓起，驶向水面的远处......风从竹林里穿过，沙沙作响；田野里飘来鱼腥草和野花的芬芳。金黄的油菜花凋谢以后，结出又细又长的豆荚，油菜开始长出又大又肥的叶子，倒映在水田里......

路易还小，他不用去上学，他常常坐在村子对面栀子湾的大碾盘上沉思，或是在那六棵古老的黄角树下的大石头上睡觉。他不知道什么是美术，也不知道什么是奥数。一直到8岁父亲才想起要送他去上学。

在一个秋天里，稻谷还在飘香，一场大暴雨把那些田埂中的小路冲垮。走过5公里的山路，爬上山顶，到达一个叫陈家湾的地方。那里苍松翠柏，竹林环绕。他个子很小，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坐下。桌子上挂着一个瘪瘪的无精打采的书包，他需要把头尽力扭曲才能从人群中看到黑板。他学习努力，上了二年级以后就坐到前面去了。他酷爱读书，尤其对文字很敏感。老师家里的那些书都被他读完了。四年级的时候，他的一篇作文《我爱仙人球》在市里获奖了，这激起了他对文字的热爱。有一次他路过初中部的教室，看到老师正在向同学们朗读他写的作文《油菜花》，心中涌起点点的自豪感。不出所料，他以优异的成绩进入了全县的重点中学。

忠县中学，那是个非常棒的学校。她不仅风景幽美，还有着非常悠久的人文传统，走出了一批批的杰出学子。她是那个县所有学子梦寐以求的地方。可是路易却在那里度过了黑暗的中学时代。他的母亲生病了，他也生病了。家里一贫如洗，由于得不到及时的医治，他的学业落下了。在最困难的时候，他连生活费都没有。有一次，他揭开家里那个盛盐的罐子，发现里面空空如也。路易的弟弟也在那个时候失学了，那年他11岁，他背上一个做木工的背篼，独自一人去了云南。等他再次见到弟弟的时候，弟弟的头发很长很乱，已经16岁了......

岁月带来的那些刻骨铭心的忧伤，永远挥之不去。在很多个黑夜里，那些忧伤蜂拥而来，想要把他的人生吞噬。那些黑暗的青春，那些绝望的泪水，伴随了他的整个生命，他不断的怀疑生命的意义。世界为何如此，生命为何是这样，我为什么活着？在那棵古老的黄角树下，他独自冥想，想要悟透生命，参透轮回......

人生，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抓住希望的稻草，才能看到时光拐角处的一丝光亮？它注定就是黑暗的吗？如果是，它存在的意义何在？

他的思绪在那些遥远的记忆中徘徊，想要找到一些答案，可那总是徒劳。他常常在想，年轻的舅舅在煤矿里出事的那晚，有一只烦躁的狐狸在整夜的嚎叫吗？舅母说大年初一那天有一只碗莫名地碎了，那是真的吗？舅舅说过，等我考上忠县中学就要给我买块手表，可是他已经失言了......它带给母亲巨大的精神创伤，在以后的很多岁月里，母亲一个人独自承受，我无法分担她的忧伤。生命如此沉重，她承载了太多太多。我的生命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轻松，昨天的，今天的，前世和今生的忧伤。

从学校毕业以后，路易就告别条河流，去了北方。她看见母亲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河风吹乱了她的头发。那件被子是路易唯一的行囊。

火车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向泰山一路飞奔。七天以后，在一个深秋的早晨，火车抵达了那个小站。泰山巍峨，闻名四海，可是他无心去欣赏。

路易留着长发，目光炯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他想要开启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