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渴望能见你一面,但请你记得,我不会开口要求要见你。这不是因为骄傲,你知道我在你面前毫无骄傲可言,而是因为,唯有你也想见我的时候,我们见面才有意义。”
——西蒙·波娃1950年写给美国青年作家艾格林的《越洋情书》
这段话是绿皮火车内一位倚靠着软座神情空灵的女孩手机搜百度贴吧时看到的一条帖子,她那不动容的浓眉秀目微微悸动,抿着唇,关了手机。沉默的偏过头去,黑亮的双眸映衬在窗上,眼前出现一大片油菜花海,在黄昏的微风吹拂下弯腰明媚动人,一条长长的小道通往山前,一座座简陋的农宅,烟囱蒸蒸冒着黑色的雾气追赶着流质的红云,几个小孩蹲在屋前玩沙石,老人则坐在木椅上安详的看着天边的日落与停歇在电线上的飞鸟。
顿时,弯了眉眼。
大抵是从未见过这样温馨的画面吧,所以,特别的心旷神怡。
每次远门,不是私家车接送,就是飞机直达。
火车,还是头一遭。原本很嫌恶混杂的人群的,却不知怎的就鬼使神差的听了攸攸的话,买了票,上了车。忽感觉,其实倒也不是很差劲。
米琳则是短信里取笑她说,你把包间的所有床位买了,肯定不差啦,就一个人睡,六个床位随便躺。
宋楠奚笑出猪叫声,抱着手机躺得东歪西歪。毕竟有钱人嘛,也就只有钱能有肆意挥霍的资本了。
若论其他,一概空缺。
甩不开家业的束缚,得不到精神的支撑,也没有自由恋爱的选择。
如果富饶是馈赠,那必要她用一生的忍让去偿还。
她不愿回想起那晚爸妈说的话的。可是一路上,萦绕在脑海中的,都是那些字眼。
懂事。分寸。听话。为家业着想。
怎么懂事。怎么听话?和顾靳言打好关系,将来顾宋两家联姻。是吗?
要怎么有分寸,怎么为家业着想?还是和顾靳言打好关系,将来两家联姻。是吗。
字字句句,都离不开那个人。真的是烦死了。
一直是掌上珠,任性妄为,不曾向任何人低头的,骄傲如她的宋楠奚,为什么要卑躬屈膝,委曲求全去讨好?!她不做!
gm是宋氏三代以来的心血!
听完妈妈的话。楠奚便沉默了。很久很久。
三代人的心血,几十年的基业。深怕毁于一旦,她懂,她也怕。
不是不知道的,顾氏就像一个压倒性的毒瘤,以欣欣向荣,力不可挡的趋势在这十年,开发了众发市场和房产业,从一个大公司摇身变成了国际贸易集团公司,旗下百家公公司,发展的速度之快,规模宏大的,在商界内,令人瞩目而望而不及。股市更是蒸蒸日上。
可是,只要讨好他就可以了嘛。将来,他们就不会想要并购或压垮嘛。
爸,妈。究竟是你们太天真还是我太愚笨。
张若曦的野心怎会因为他的儿子而收敛。
可是她能这么明目张胆的说嘛,她不能。她只能把所有心声咽下去,然后逃出那个牢笼,给自己最后一次任性的机会。
这是攸攸给她推荐去的地方,稻城。
她说,玩完了就回来吧。我们都很想你。
她望着钴蓝色的天空,隐隐闪出一些泪光。
所有人都一厢情愿的给她时间,让她浪,让她尽情的疯玩。可是她早就厌倦了,却没人喊她回家。
没有人唤她,她不敢回。
抱着那种回不回都可以的心思四处漂流着。却不知道为什么而来,也不知道为什么离开的方式流浪着,孤独的感觉就越来越盛。
所以,攸攸的那声,回去。惹得楠奚当即就落下一滴潮湿的泪,而嘴角则弯出了一个十分好看的弧度,眼底也皆是笑意。
其实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继承宋氏,忍辱负重。从小就灌输了这样的思想的,如今不过就是实践而已。
有什么大不了!
*****
而这一天,h市的天空,正巧下着一场磅礴大雨。
好久没见到这么大的雨了,好像是要冲淡什么一样,从早到下午,一直下个不停。
攸攸站在走廊上,看了眼教学楼楼上楼下都是寥寥无几人的。大部分同学的父母或司机都开车来接孩子回去了,校长的车也停在外面,只是一直找不到祁束人,祁阳便让她先在教室等一下。
等得无聊了她便出来走了走,无精打采的望着楼下林道两旁,被风刮弯了枝叶的柳树。恍惚中,一把突兀的红色伞就闯进了绿色的视线之中。伞下一男一女,男的身姿卓越,女的亭亭玉立,两人缓慢的走在雨中小道上。
郎才女貌,大抵也就是如此了吧。
攸攸由心的一笑,此时手机正巧响起,她放在耳边,“喂?祁阳。”
“攸攸,你现在在教室吧。哥找到了,他跟慕容姐坐一辆车回去,我现在去找你。”
“好。”她声音轻轻的,什么情绪也没有。
挂了电话,她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身影消失不见,竟没有半点悲伤,也没有任何渴望。此时反而有点想笑,笑祁束,笑自己,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原点。
祁束,她也有她的骄傲的。她也可以选择撒手,随时想走就走的。
所以你根本不用如此为难,不用驱赶,更不用躲避。你不想与她同桌同班,只要同她说一声便是,这个人就会马不停蹄的立即从你身边消失,不留余地。而不是由别人的口中知道,你又威胁班主任让她转班级的事。
那种感觉,是你永远想象不到的失望。
她可以换班级,可是,决不想以这种被抛弃的方式。
****
回去的时候,小轿车经过东阳街。
“陈叔,开慢点哦。不着急回家。别雨水溅到了路人。”祁阳提醒道。他的声音,总让人觉得暖暖的。
坐在驾驶座上的中年男人憨厚的笑了笑,点头,“我知道,少爷,这路水坑多,你们坐稳了。”
话音刚落,车上开过不平坦的地面,微微晃了晃车身。攸攸稍不注意,身子就往车窗边倾倒而去。
“攸攸,小心。”祁阳惊的急忙拉住她。
他失措的样子惹得攸攸噗嗤的笑开了眉眼,明亮如旭日下的潭水,“我没事,别大惊小怪的。”她推开他拉自己的手。
少年愣是不依,反抓着不放,拉她往自己旁边坐好,理直气壮道,“那可不行,你不小心磕着哪了,我怎么向李爷爷交待。”
攸攸不服气的鼓着脸,往后退了退身子瞪他,“我哪里有那么脆弱啊。”
看她委屈的小眼神,祈阳摇头失笑,“好好,你不脆弱,你坐好。”他扳正她的坐姿,余光瞥过窗外,只见有人正在收伞,随口就说,“好像不下雨了呢。”
“是吗?”攸攸意外的偏过头去,摇下车窗来,天色还是灰蒙蒙的,路上湿答答的一片片,只是行人道上明显多了许多各种形形色色的人。
车子开的缓慢,忽然前面一家古褐色装修风格的门店吸引了她的眼球,与现下阴霾的天气撞在一起,让人感觉十分心动。
她的右手托着脸,眼神迷离,情不自禁的开了口,“祁阳,要不你先回去吧。”
“怎么了。”他看着她嘴角浅浅的笑意。
“没事,就是想去前面走走看看,散散心。”攸攸忽然转过头,如是说着,眉眼总是弯弯的,深邃的酒窝滞留在祁阳的眼底。
一路上都看她心事重重的,他想,一个人静静也好。祁阳会意的笑了笑,“那就去吧。在哪儿停。”
“就前面,那里。”她指着那个复古老式的门店。
车子停在跟前,攸攸下了车,祁阳还是像个小大人一样再三的叮嘱,“小心点,早点回家。”
“知道啦。”耳朵要起茧子了。
祁阳抿了抿嘴,说得也不好意思了,“那,我们走咯。”
“嗯~走吧,拜拜。”攸攸笑着举双手向他告别。
“进去吧。”临走前,他深深看了一眼牌匾,[时光屋],他记下了。
车子开远,攸攸脸上的笑意才缓缓敛了下来。
抱歉祈阳。
攸攸转过身踏上台阶,正要把湿漉漉的伞放在门边,只见一把红色的折叠伞随意的搁置在那里。
顿时,她便想起了祁束。
不过还是很快打消了念头。她想,这会他该到家了才对。
当她踏进这西式气息浓烈的相馆,感受每一个装饰的精美与奇特时,那口堵在心间的郁结忽然就散了开来。
她从小就很喜欢那种小物件的装饰品和熊娃娃兔娃娃,好像走入了另一方世界一样惬意轻松。她拿起桌台上长着翅膀的木马,笑眯了眼。
“你好,小姑娘。”
身后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攸攸回过头,神情有些错愕。这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人,一身花布衫穿扮十分西式时尚,他戴着透明的老花眼睛,斑白了半头的发,但身子见着十分硬朗。攸攸第一眼就觉得,他年轻的时候一定很帅。
他对她笑,她也对他笑,“老爷爷好。”
“小姑娘是来拍照的吗。”慈祥的老人问。
攸攸微愣,惊的有点支支吾吾,她不知道这是一个相馆。只看到了一个个长柜,像放着许多书籍,还以为是休闲的书店或者碟片店。
她顿然有些不好意思,“老爷爷,照相就不用了哦。我想看看其它的。”
“既然来了,照一张相,日后也可做为留念。相机就在那里,你看。”他指着前面那部三脚架立着的红梅相机。70年代的回忆。她记得外婆也有一部一模一样的。不过已经坏了很多年。
“红梅相机?”攸攸不确定的问。
“你认得?”老人有些意外,眼中更是多了几分慈爱,他轻轻拍了拍攸攸的肩膀,语重心长的笑说,“不过只是用红梅的原型打造的而已。当时的质量,已经跟不上这个时代的步伐。”
攸攸抿着嘴,认同的点了点头,三两步就走到了相机的跟前端祥着,“听说,相机有着定格时间的魔法。老爷爷,你觉得呢。”
老人哈哈笑出了声,“这说法倒是新鲜。相机是可以留下很多回忆,不过时间这个东西,永远都留不住。”
她微微一笑,垂下眼帘,眼眸已不再雪亮,“是阿,老爷爷说的是。”世界上根本没有魔法,且时间也从来不会停止。
只是那时候还小,还不懂。每每不想拍照,外婆就会拿相机有魔法的故事哄她,哄着哄着就长大了,外婆也老了。就留下一大叠照片在那个小匣子里,名副其实的成了回忆……
一个身影突然从书柜里气冲冲地闪了出来,“老头,这书怎么少了一部。”少年兴师问罪般的,睁着浓眉大眼朝柜台方向而去,忽而一怔,人呢?!
察觉到身后炙热的目光,少年不屑一顾的偏过头去,顿时惊住,瞳孔放大,唇瓣也毫不吝啬的微微张开,然后很惯性的敛下所有意外,等着对面的人开口。
可那谁却还是纹丝不动,低着头,手揪着袖口,躲避他的目光,更有种逃开的嫌疑。
“嘿,你这小子,小姑娘长的再漂亮也不是这么看的阿。都害羞了。”老人的笑声一下子缓和了凝聚的气氛。
what?祁束剑眉挑起。
攸攸是吓的下巴都要掉了。她抬起头来,慌忙挥手解释道,“老爷爷,你误会了,我们俩认识。”并且她根本没有害羞好不好,单纯的就是不想与他对视,也不想说话而已。
“哦?认识还不打招呼。”老人打趣,狡黠的眼神还不忘看了祁束一眼。
攸攸咬咬牙,心中还有些置气,平淡的说,“因为我们不熟。”
“啧啧。”老人直摇头,一脸嫌弃,“小鬼,看来在学校人缘关系不怎么好啊。”说着话,嘴角带着几丝取笑的意味。
“要你管。”祁束沉着脸,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手拎起一本书籍,口气十分不愉快,“有时间还不如去整整你书柜里那些乱七入糟的书,东缺一本西缺一角,被偷了都不知道!”
老人爆跳,像小孩子一样叉着腰,瞪着眼睛开骂,“我一个老头子,老眼昏花的怎么自己整,你这臭小子。”
祈束手抱胸在前,冷冷的嗤笑,“老眼昏花?不是戴着老花镜吗。”
遂不及防的,老人伸手就夺过他手里的书,往他身上招呼。“你小子懂不懂什么叫敬老的。”
祈束往后退开几步,盯着他怪责,颇有几分抱怨的神色。“那你爱幼了吗,天天来你这儿做杂活。也没见你给点好的。”
老人的手再度伸高,“我们什么关系,还要好处。小小年纪,就计较利益得失了是吧。”
祈束顿时大惊失色,叫道,“喂喂!老头!你别一边说一边打的更起劲啊。看清楚,打的是人不是木头。”
“老头打人是打,木头那是要直接劈的了!”
看着站在跟前判若两人的祈束,攸攸忽而笑了,声音传进那个斗嘴的人耳中,他才注意到攸攸还在这里。
祈束回头冷凝着她道,“你还不赶紧回家去。”
听着这态度,当即有些不服气,攸攸顶嘴道,“我想回就回,不想回就不回,要你管!”
“对啊!”老人满是赞许的眼神,向她走来,“人家跟你又不熟,要你管干嘛。”
此话一出,虽呛的祈束无言以对,可攸攸却是听的无地自容阿,连抬头看祁束一眼都不敢了。
老人站在攸攸旁边,扶着她肩膀温和的笑了笑,“要不,帮老头整理一下书柜。老头请你吃饭。”
阿?攸攸有些吃愣。不是不愿意,只是整理柜子需要时间,回去晚了爷爷肯定会很不高兴的。
就在不知如何婉拒时,祁束冷嘲热讽的声音忽然响起,“谁稀罕你的饭阿,自个吃吧。”他随手拾起柜子边的书包甩在肩上,坚定而澄澈的目光望向自己,“走吧,我送你回去。”
攸攸呆若木鸡,一动不动。
“你小子。”老人一脸哀怨的盯着走过来的祈束。
祈束神色无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晚上再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