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市的繁华如梦。
在车子跨过江桥时遥望对岸,这是她此前看见的最绚烂的一场烟火。
攸攸微微一笑,胸腔如被篝火暖化,竟突感宽慰,宽慰自己的到来,因为这场烟花,没有显得这座城市太冷清太陌生。
车子一直向前开着,她也一直朝外观望,不知观望的是窗外模糊飞驰后退的车辆路人与树影,还是自己的未来。
随之车子也缓缓进入了幽静的小区里,林助理回过头,“梗攸小姐,到了。”
攸攸朝前看去,在一根电线杆旁正端正的站立着一个女人,霓虹灯下清晰的照着她的脸庞,身影很是孤寂。攸攸眼睛有些幻觉刺疼,不明白为何有些不知如何面对她,不像是恐惧,倒不如说是与生俱来的愧对。
林助理会意的向她点了点头,车停在一旁,拿下后备箱的行李给下车来的攸攸。
女人却接过了行李箱,径自走在了前面。
见林助理要走,她拘谨的礼貌的向他点了点头,温和的微笑道谢后就赶紧跟上云曦阿姨的脚步。她们拐弯走进一条年久老旧的巷道里,光线有些暗淡,两边的墙壁有些泥土剥落的痕迹,而用石块刮过的字迹也模糊不清。她走的有些缓慢,悄悄的两个人就这样拉开着一米长的距离,沉默没有说话。她盯着走在前头的那个人孤独的背影,感觉像梦一场。
六年前她黑而发亮的长发已染成酒红色的大波浪卷发,垂在背后,一身黑色笔挺的长袍不再显得瘦弱,只是高跟的靴子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依旧发出那响亮的声响。还有,她这样的人拖着她蓝色的行李箱很是不协调。
攸攸跨了两三步上去,不好意思的说,“我来拉吧。”
正要接过手,云曦阿姨一个眼神过来,“要到了,我来就好了。”
她怯怯的缩回了手,点头默默的跟在身后,一阵冷风袭来,她裹紧围巾,抬头望了眼下窄小而寂寥的暗黑苍穹,心中一片茫然。
一切对她而言都太陌生了,也许是生性多愁善感,她恍惚觉得,自己会被拉入一场风暴漩涡,躲都来不及躲。
她吸了吸鼻子,看见阿姨在一家木质房门前停驻下脚步,眼光深邃,如释重负的吸气呼气,她轻轻唤她的名字:“攸攸。“并没有回头看她。
攸攸应了一声,疑惑的走到她身边,也望着那扇年迈的褐色脱漆的小木门。
“这里,是你妈妈怀你时住的地方。“她的声音有些飘忽悲凉,攸攸看见她嘴角还噙着一抹猜不透的苦笑,然后再转身很认真的盯着自己。“走吧,进去看看吧。“
对上她的眼,攸攸的心慌张的不经意漏了一拍,见她利落的开了门环上的锁,推门而进,她也赶紧跟了上去。
房子并不大,简陋而整洁,白色的灯光单调得冷清。一张碎花床单的小床,一台老式电视机,桌上一台黑色录音机和角落处一个木质脱漆且坏了一个门的衣柜。
一股无缘头的悲伤涌上攸攸的心头。
女人走过去,从抽屉中拿出一个盒装锁好的日记本,拍拍其上的灰尘,递给她。
攸攸愣愣的接过手来,有些激动的抬头望她,“妈…妈的日记?”
女人微微点头,认真的盯着她明亮的与她母亲如出一辙的眼睛,声音微微夹着酸楚,“攸攸,里面记载着太多伤痛。这些伤痛,只是上辈人的恩怨弥留下的悲哀。我想,你若不知晓会更好。但又觉得这是你妈妈的遗物应该由你保管。如果有一日你打开看了,我只希望你能心平气和的看完,不要怪任何人。因为他们,”红唇的女人顿了顿,那么深刻的告诉她,“都不容易。”
她重重的点了头,将这句话像圣旨一样铭记于心,却从未想过真相,比自己的想象还要更为难堪。
小心把粉旧的日记本放进了书包里,攸攸才抬起头来,诚恳感激的说出,“谢谢你。”
女人苦笑,摇摇头,眸中藏着倦色,“我只是有恩必报的人而已。走吧,我带你去另外一个地方。”
听闻要离开,攸攸恋恋不舍。这个妈妈怀胎十月生活的老房,好像藏着她俩的好时光,一分钟她都不舍得怠慢。她频频回头望了数眼才敛好情绪,跟着阿姨跨出了大门。
她们经过老深巷回到大街上,上了靠在街边的红色轿车。兜转了几条大路行使半小时左右,车子又开入了一处景致的别墅小区,进了大门,路一直延伸。
女人将车停靠在草坪边,从后备箱拿下攸攸的行李箱,径自走在铺满大理石的小道上。
她的身影走在前头,忽然叫她,“攸攸!”
她应声,走上前来与阿姨齐肩并排。
“看见了吗,那里。”云曦的眸光落定在前面围着栅栏的两层矮楼,那里的光线有些昏暗,抬头,月光都被房顶的大槐树枝叶挡住,只有门檐上的灯亮着。“那里,就是你的家。那里,有你的爷爷奶奶,那里,才是你真正的归宿。”
“真正的归宿”几字冥冥之中刺痛着她,像外婆嘱咐的,“去了h城,你才能算真正的回家”一样,令她抗拒。
她的眸眼张大,双手不自觉的攥着衣角,死死的望着那束光下的白色房门,无数个相认的场景镜头在脑海中飞速掠过,竟有些害怕。她害怕失望,害怕那扇如新生的门打开,却没有为她迎来想要的生活和至亲至爱。
在她还在忧虑着他们是否会像外婆一样喜欢她的时候,云曦已经上前按了门铃,让她先站一边。“叮咚~”
屋内正坐在沙发上笑谈趣事的两老一少一愣。阳光少年跳起来,“我去开门哈。”
旁边年过六旬的婆婆安慰的笑拍他的臂膀,“坐着,老人家自己来。”
只是一打开门,一向和蔼温和的老人的面色立即变得难看僵硬,她瞪着恼怒的眼睛就冲着面前的女人发火,“云曦!你又来做什么,走,我们李家不欢迎你。”
“我是来带个孩子见你们的。”云曦面无表情的说。
婆婆瞥了眼走上前来,站的很直身形娇小的女孩。望定脸蛋和那双水眸,老人家受惊的两眼瞪的很大,指着她怒火中烧的皱眉问云曦,“这孩子?张琦的孽种?!你带她来做什么?”
冰冷略带阴戾的话像无形的刀刺痛着攸攸,她震惊的看着面前的老人,难堪的只想逃跑。
跑出“亲人”的世界。
婆婆随手就要关门。门内一个身影也闪了出来,立在门间,不耐烦的开口,“老婆子,说那么多话做什么,让她们滚,都给我滚!任何一个姓张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厌恶的驱赶声压垮了攸攸所有的防线,她的眼泪如同晶莹的珠子滚落下来,无人察觉,无人知晓。她咬紧牙关,捂着口鼻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委屈和失望却教她隐忍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所有预期都被弄的一团乱,云曦一下失了控制低吼一声shit,单手用力顶住要关上的门,“你们够了,到底恨张家还要恨到几时!是!张晓凤有愧李家,但你们何必要把其他人一起恨上!何况多少年过去了还不够吗。我今天就告诉你们,当年小琦怀孕怀了你们李殷生的孩子,要不是你们对她那么狠心,她也不用一个人偷偷努力生活想把孩子先生下来,最后为了生下你们李家最后的血脉难产死了。小琦有什么错,当年殷生的死对她的打击绝对不会比你们小,她一生就只爱这一个人。为什么你们不能理解,不能为她想想。现在张晓凤也死了,你们还想再恨谁怪谁!怪这个孩子吗?!”云曦几乎是吼出来的她所有的愤怒。什么张家人,狗屁张家人。她这辈子就是被这个张毁掉的,她才是那个不能原谅的人。
可当她转头,见到那个哭花了脸的小女孩,才惊觉自己似乎又制造了一起悲剧。她实在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说话还会如此无礼恶毒,“攸攸……”
“这孩子是……”
她们那么心疼的盯着自己的目光在攸攸看来却都是那么残忍,那么不堪,那么难以接受。她甚至从外婆口中听说时还暗暗窃喜过亲人一事的,如今却觉得一无所有更好,至少她的心里只有缺失而没有缺憾。而今,被她们填满。
她的指尖都是冰冷的,滚烫的热泪灼烧着她的理智,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盛满伤害的双眸如刀子般锐利的看着她们,那么深那么深,“那就怪我好了,都怪我好了。反正都已经一无所有,也不怕谁会恨我。”
见她要走,云曦情急的拉住她,“攸攸!”
她却甩开了手,含着澎湃的热泪哽咽咆哮着,“我讨厌你们,我讨厌你们总是自以为是可以为我安排一切,我讨厌你们总是一次次给我希望又让我感到绝望,我讨厌你们从来不告诉我以前发生的事,却又不好好藏好,总是不清不楚的让我听见惹得我难受。”她抓着胸口极力咽下哽咽,艰难出声,“我是谁,又要做谁,你们没有一个人问过我!一个也没有!”
说完,攸攸便转身一头扎进了黑暗里,像逃跑的驯鹿,消失不见。
“攸攸!”
“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