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月色如珏。

云倾没有点灯，只是借着窗户里落进来的月光，细细的看着书房里的每一件东西。

所有的一切，都维持着他离开前的模样，清清整整，下人们即便是打扫，也不敢弄乱了其中的任何一样东西。

因为她知道，他喜欢待在书房里，也喜欢这里干干净净。

桌面上的那册兵书，也依然停留在他离开前看的那一页，月光清冷无声的撒落在清晰的文字上，乌黑中泛着近乎不易觉察的浅光。

苍白的指尖轻轻的抚过那书页上侧条上的字迹。

宸枫他，喜欢在看书的时候，在书的边条上写字。

轻抚座椅的椅背上，那个月白色的腰靠。

那是她怕他练兵劳累，命人准备的，里面放的是柔软的蒲草，还有一些草药。

宸枫……

她想起他离开前抱着自己在马背上说的话，她深藏的担忧，他坚定的承诺，他说过，那只是一点小麻烦，只要解决之后，他就会尽快回来。

然而“归来”二字，在什么时候开始，竟已成为了永不可及的奢望。

云倾的手忽然的颤抖了起来，紧跟着是她的身体。

她以为这些时间，已经足够了让她学会在欺骗所有人的时候，也一样的欺骗自己，让一切都维持在他不曾离开过时的模样。

她也以为自己真的很坚强，背负着再多的血海深仇都甚至可以心平气和的去面对仇人，放下仇恨。

却没有想到自己原来如此的脆弱，如此的不堪一击。

而原来没有他的感觉，在那撕心裂肺的疼痛过后，竟是莫名的，不再疼了。

反剩下的是那种无边无际的沉默和绝望，仿佛整个世界都已背弃之后的空洞，再也，无法填满了。

她想哭，但眼泪却无法染湿眼眸。

月光冷冷清清，凄凄然的落在她的身上，落在她的长发上。

忽然间，她觉得好冷好冷，仿佛所有的温度都已随着这月光抽离了身体，跟着那散落的三魂七魄一起，再也不会回到身体里。

再也，不会回来了……

宸枫……她突然低低的喃念着，以前每一次我冷的时候，你就会在我身边，或为我披上外衣，或用你双臂将我拥紧。

那么现在，我好冷，真的好冷。

可是你，你又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她无声的在心里静静的问着，问着那惨白的月光下熟悉的笔迹，问着仿佛还残留着他体温的狼毫笔。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那无边无际的月色，惨惨的白，再没有温度。

她陷在思绪万千里，却不知那本以为是夜深人静时才一人独尝的脆弱，也正有一人，在远远的看着她。

那是楚乔，此时正站在月影的背处，无声的看着。

他本只是想入了夜，过来看看她是不是好，是不是已经入了睡，却不曾想，看得了这样的一幕。

阴影描绘着他身上玄色的衣袍，一时便让他的身影愈发的陷入到黑暗里，和那双黑眸一样的无光。

到底，那个人在她的心里，也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割舍。

而自己，从头至尾，看到的不过是她的假象，她无神而虚弱的浅笑，她暗淡无光的神色，还有那一天天衰弱的身体。

他真的怕，怕有一日就突然的再也抓不住她，她就会随着那个人一同离开。

然而这般的握紧，又会不会就像是指间的流沙，愈是这样，就愈是难留。

心，突然剧烈的一颤。

失去她的这个念头，这般清晰，却这般的让他抗拒。他突然很想自嘲的笑，自己倒底还是个雄踞一方的君王，却时至今日，会为了一个女子，失了全部的方寸。

想着，风忽然有些冷厉了起来，他知道自己不该出现在她的面前。

现在的她，真的已经快要支离破碎了，倘要她再费力去戴上在自己面前才有的伪装，那么她，恐怕真的就要破碎。

淡淡的握紧了双拳。

楚乔啊楚乔，当日韬光养晦不惜赔上名节的君王，那样的傲骨，又怎在今日，成了这般畏首畏尾。

片刻，他还是一转身，悄无声息的隐入了这片黑暗中。

深夜的巷子里没有行人，只有在夜色里微微摇曳的灯笼，晃着有些交叠的淡光。

萧垣等在偏门前，看到楚乔只身一人出来，也没有多问，只是跟了上去。

脚步声在青石的路上响着，仿佛就能这么一直踏着，就走入到另外的一个世界里去。

楚乔走了一会儿，这才忽的开了口，“萧垣。”

“属下在。”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萧垣出声回应。

“那宫女的事，你确定已经办妥？”语声淡淡，不带分毫的情感，仿佛方才那个在夜色里流露出暗淡和脆弱的人，根本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