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月色明净。皎白如九天之上流泻而下的瀑布,落在庭院里。
尚薇了无睡意,在朵儿离开之后躺了一会儿,就从床榻上起了身来,然后出门来靠着门前的廊柱,有些出神的看着院子里明净的月光,也不知道正在想什么。
仿佛只要是那么安静的看着庭院里的银色月光,那么无声无息,一切就都会安好。
她站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的踏阶下来,走到了院子里。
不过她显然没有注意到,此时就在屋顶之上,正有一个水蓝色的身影站在那里,正在细细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浅瑜看着她就这么安静的走到了院中的亭子里,然后慢慢的靠坐了下来,抬起眼帘看着天空里明晰透亮的月光。
那一刻月光照在她消瘦而白皙的侧脸上,勾勒出的面容倒确然是那么的安定,让人甚至觉得,这个她已经全然的不是当初的那个她了。
复又细细的看了一阵,浅瑜这才仿佛能肯定下来,看来她的病,的确是改变了她的性子,倒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毕竟这段时间来,尚薇一直住在这别院里养病,也并未去接触其他的人,早先丞相还在夏国的时候就让她一直关注尚薇的情况,这几日尚薇的改变,她却也还未对他说明。或是也不想让他再为了尚薇而费神吧,夏国如今的乱局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老皇帝刚刚离世,柒音入狱,昔临纵然是手握整个国家的军队却也依然危机重重,要为了柒音和整个朝政对峙,只怕也早晚,会祸及到丞相才是。
想到了他,心口就像是自然而然的有些发闷,浅瑜垂了垂眼帘,似乎想要低叹却也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可能,自己也本不能替他做什么,毕竟在他的心里,占据了最重要部分的那个人,也本就不是自己。
又细细的借着月光看了一眼尚薇,只是也不得再靠近,毕竟她也知道这宅子周围到处都是王爷的暗卫,她并不想和他们起了什么冲突,所以不过是一会儿,她便一收衣袖,而后转身离开。
彼时,后山桃花林。
在临着山坡的亭子里,正有一抹茜素红的人影斜斜的靠在柱子旁,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如流瀑般散落在他的肩上,随风过处,便在衣衫上泛起柔柔的光泽。
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正执着一个白色骨瓷的酒杯,在嗅到了那从酒杯中飘然而起的淡淡香味时,狭长的凤眸便跟着微微的眯了起来,眼角上扬,透出了一抹恍若沉醉的神色。
清冷的月光洒落在他的衣衫上,便让那茜素红的颜色愈发的像极了涌出的鲜血一般的璀璨,熠熠的光泽柔若水波,更让这景带着一分如若梦境的玄秘。
他执杯,微微仰面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
搁下酒杯的时候,也已觉察到身后已经有人走了过来,凤眸愈发扬起,透出的便是一抹似有若无的危险意味。
“你果然,会来这里。”
墨清勾起了薄薄的唇瓣,淡淡一句却并未转头去看身后的人,只是靠在廊柱上有些懒懒的抬起了眼帘,极目之处,都是那一片月光之下的桃花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他慵懒一笑,“却也不知道,你这般费尽了心思所做的一切,对她来说,又究竟可以算是什么呢?”
月光,无声无息的落在他的眼前,晕染开层层叠叠的光泽。
“我也是从来就不知道,像你这样的人,也还会有无法控制的东西,或者,现在的你,从前的那些野心,那些魄力,也都消磨殆尽了?”
沉默。
片刻后,那个一如清冷从容的嗓音淡淡响起,“你特意在这里等我,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呵,当然不是。”微微轻笑,墨清一顺衣袖轻轻的抚了抚身上茜素红的衣衫,看着月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就让这茜素红愈发红若烈焰。
“我知道王爷日理万机,又怎么好耽误王爷的时间?只不过是听闻有人在这后山上种了这大片的桃花林,心中好奇,所以过来看看,也真是没想到,王爷还有这样的雅兴。”
身后,那双幽深的海蓝色双瞳正倒映着他一身红如烈火的衣袍,一时之间,便就将那双本无喜无怒的眼睛都染上了些许的情绪。
“想说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随口一言罢了,王爷若是不想听,大可以只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纤长的指尖慢慢的触向了手边方才搁下的酒杯,长睫微微垂落下来,看着这和田玉做成的酒杯,眼底,却忽然有什么情绪转瞬即逝。
“呵,也真是暴殄天物,我这一套百年和田玉雕铸的酒杯,也就注定了要一件件的毁掉。”
四指一曲,就将酒杯拢在了手心,而后只见他微微用力一握,一声清脆的“喀嚓”声响,紧跟着便有殷红的液体自指缝一滴滴的滑落了出来。
再度将手掌展开,向上,里面这最后一个和田玉的酒杯也已碎裂成了几片,破口处染着划开他掌心后留下的鲜血,光泽粲粲。
只是他面上的神色依然未改,也不过只是这么静静的看着掌心里一眼,随而就一抬手,将酒杯的碎片掷入了面前的桃花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