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想不到……咳咳，想不到孤这一生机关算尽，却终究……负了你们母女二人……实在是报应啊……咳咳……”

里面静了静，随后传来的便是那像极了自言自语的话语。

瑾灵安静的听着那断断续续的声音，间断夹杂着是他的咳嗽声。

奇怪的是，到了这个时候，她竟然开始对这个男人充满了怜悯。她素来知道自己心软，却也总以为母亲的仇恨是她永远都忘不掉的，而事实却是，她仍然恨不起来。

所有的心结似乎也只要是那一句不愿叫出口的“父皇”，就能轻易的建立起一道防备的墙，尽管不堪一击，却也是她的执着。

其实如果可以，她也是真的希望，这个男人和她并无瓜葛，而不是要到了现在，用这样的方式相见，相谈。

“灵儿啊……你过来些，让孤，让孤好好的看看你……”

纱帘之后，重病的老皇帝伸出了手来，像是在等待着她过来，瑾灵顿了顿，终还是上前。

那只手颤抖着，如同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那么的枯槁，消瘦，他几乎是挣扎着才抬起手来，轻轻覆上了她的面颊。

隔着纱帘，她的容颜看的并不真切，却也在恍惚之间，让他觉得，就在身边的这个人，正是当年那个乐坊里舞艺最出众的舞姬。

那个跳起了《落烟醉梦》的时候，几乎就美过了整个天下的女子。

她的长发，也是这么柔软，乌黑的发丝里夹杂着一丝丝火红的颜色，让她的美，就自然而然的带上了一分近乎妖媚的味道，但她却又是那么温柔可人，那么乖顺，即便是当成为众矢之的的时候，也未曾想过伤人半分。

瑾灵觉察到，那只手在握住了自己耳畔的一缕长发时候，便颤抖的愈发剧烈了起来，而后隐约的，竟是听到了里面的男人哽咽的声音。

“孤以为……以为可以一直保护你……可孤要如何相信……孤的宠爱，竟成了杀你的凶器……咳咳，咳咳咳……”

她从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将死的时候，心中所念的事，都会看得这么清楚。

而少了那些权利的纷争，利益的蒙蔽，这个时候说的话，恐怕才是内心真正所想的念头。

心，忽然也开始跟着微微的发颤。然后是疼，那种疼痛的感觉似乎像是刺痛，但又不鲜明，只是慢慢的开始蔓延了开去。

随着呼吸的起伏，就这么一直的疼着。

瑾灵隔着帘子，都已是那么深刻的觉察到了那种悲哀和绝望，她想，其实当年的母亲也是早已预料到了自己入宫，会是怎样的漩涡吧。可是她依然选择了跟随自己的心，依然选择了这个男人。

或者贵族与平民，皇室里从来都有太多的禁忌是不能去触碰的，可那些禁忌，却恰恰又都是普通人，与生俱来的。

比如深情。这世上最难解开的执念，也是在这宫廷里，最杀人不见血的恶魔。

不知不觉间，心也终于是跟着软化了下来，瑾灵抬起小手，轻轻的也握住了那只颤抖的手。她想，倘若已是行将就木的他在忏悔，又还有什么是不可被原谅的。

后来，龙榻上的男人一直都絮絮叨叨的说着很多很多的事情，直到疲惫不堪的再次睡去。

瑾灵始终陪在他的身边，虽然没有说什么，甚至没有说什么话来安慰，但她知道，现在的这个时候，他需要的，可能真的就只是个倾听者而已。

外面的雪下的越来越大，当从栖龙殿里出来的时候，极目望去都已成了一片素白。

记忆里有很多很多的画面也像是突然复苏了一般。

例如多年前那个下着大雪的夜里，坊主不知何故打了她，也怂恿坊里那些姐妹一同羞辱她，她又惊又怕的躲回到了自己住的冰冷的小院子里，浑身是伤，而看着外面纷飞的大雪，哭了一夜。

而后便是出嫁的那一天，大红色的轿子上落着点点白色的雪花，闪着淡淡的光芒，她被那个大官娶做了小妾，却未等拜堂，就又被一个将军看上，讨了去。

她记得自己站在大雪中，就像是一件玩物般，要忍受着周围丫鬟的讥笑和嘲讽，还要面对着的是永远也不知道会如何的命运。

雪，似乎从来都和冰冷的，痛苦的记忆相互关联着……

而这已经隔了那么多年，再一次看着漫天飞雪的时候，竟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会是在这栖龙殿之前，她从来也不曾想过……

正在出神的时候，忽有一条胳膊伸了过来，温柔的轻轻揽过了她的肩头。

她转头，迎上的正是那对幽深如海的蓝色眼眸。

“澜。”她扬起唇角对他微笑，并不想让他看出自己方才那些不好的记忆，或是方才在栖龙殿里发生了什么。

不过墨澜也显然不会问，看着她的气色尚好，虽然眼底仍有一丝难掩的悲伤，但至少，她的微笑还是不那么勉强的。

他抬手温柔的替她拂开了耳畔一缕微乱的发丝，“我们回去吧。”“嗯……”她点了点头，也没什么心思去想方才还和他一起在外面的瑾玄现在去了哪里，便随着他一同踏阶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