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薛母遗命

入夜后的薛家内院，灯色惨黄。薛姨妈躺在病床上，神情寞落。薛宝钗端了一碗汤药，跪在床前，一手扶了薛姨妈坐起，含泪劝道：“妈妈，快喝药呀。”薛姨妈道：“我这孤老婆子还喝什么药？我对不起你死了的爹呀！”宝钗哭道：“求妈妈别说了，喝药是正经。”薛姨妈叹道：“好了，不说了，我喝。”宝钗见薛姨妈咕咚咕咚几口将苦药喝了个干净，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一时，薛姨妈问道：“你哥哥的事，你都料理好了？”宝钗点头回道：“哥哥现在九曲口那边，青山绿水、蓼红苇白的，也算是个身后的好去处了。”薛姨妈闻言又哭了起来：“那地方，当年我带你们去踏过青的。想不到，如今却……”宝钗忙跪下哭道：“妈妈就怨我吧，是我对不住哥哥。”薛姨妈哭道：“好姑娘，怎么能怪你？宝玉也是个可怜见儿的，你不救他谁救他呀？”宝钗越发哽咽抽泣：“不，是我害了哥哥，只求妈妈打我、罚我，我只愿妈妈心里好受些，妈妈打死我，我也是情愿的。”薛姨妈道：“傻孩子，你从小就是个听话懂事的，你妈从来都舍不得动你一根手指头，怎么会打你？你起来吧，妈妈看你难过，我心里也不好受。”宝钗忙拭泪起身。这边薛姨妈问道：“咱家在京中的产业所剩不多了吧？”宝钗点头回道：“十八处铺面，现已转卖了九处，倒了六处，还有两处惨淡经营，也是迟早要关门的，就只有‘恒舒典’的总店，生意还过得去。其它房产，也就只剩这座宅院了。”薛姨妈道：“好姑娘，我有要紧的话说。”宝钗道：“妈妈只管讲。”薛姨妈道：“我走之后，剩下这三处铺面，还有这所宅子，你都拿去吧。妈总不能眼见着你将来挨饿。”宝钗道：“妈妈，这如何使得？女儿现是贾家的人了，岂不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怎能再要薛家的产业？如今哥哥虽然去了，却有蝌兄弟现在，邢妹妹也是个贤惠知礼的，我如何能跟他们争这些？”薛姨妈道：“你蝌兄弟、邢妹妹，昨儿我已经打发他们回南边去了。你哥哥在南边的产业，就由他们继承。这京中的产业，我思来想去，无论如何也要给你留着。你们家的事，虽然你不肯说，我却尽是知道的。你家大老爷原本就没个人样儿，好端端重新立起来的家又快败光了。你姨父、姨妈又一味讲孝悌，什么事都依顺着。这就苦了你和宝玉……”宝钗哭道：“求妈妈别说了。”薛姨妈道：“不，我要说，你别嫌我絮叨，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怕是……”说着，擦了擦眼泪：“可恨凤丫头明摆着是你使力捞出来的，却一点也不记你的好，只处处顺着大老爷、大太太，倒排揎你。你也不跟我说，只自己忍着。”又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也罢了。你姨妈也跟我说了，宝玉也是个不争气的，竟然当着你姨父的面说以后要靠你养着。儿啊，我知你最是贤惠能干的，可你也太善良了，从小就是心里只想着别人，唯独没有你自己。我只怕我这眼睛一闭，你家这些人要让你苦死累死！”宝钗道：“这都是我的命呀，妈妈，我谁也不怨。”薛姨妈道：“傻丫头，跟妈妈说实话，那年妈妈将你许给宝玉，你心里有没有怨过你妈？”宝钗摇头道：“没有。”薛姨妈道：“不说实话，妈妈可要生气了。那时节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家的光景，故意瞒着我不说？”宝钗点头道：“是我不好，骗了妈妈。”薛姨妈道：“你是好孩子，是你妈不好，误了你的终身。”宝钗道：“不，我是情愿随了宝玉的。”薛姨妈道：“又不说实话！”宝钗哭道：“不，妈妈，这次我说的真的是实话。那时候我虽然早知我们家快不行了，可我真是情愿随了宝玉。为着他，我愿陪他跳这个火坑的。”薛姨妈道：“傻姑娘，那宝玉值得你这样？”宝钗道：“他是好人，别人不知道他的好。再说了，妈妈不是说过么？当年是那癞头和尚说过的，我们命中注定该在一起的。所以，那年妈妈应了太太说的事，我便哄了妈妈，没把我们家的境况说出来。”薛姨妈道：“宝玉心实诚，你们女儿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