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墓人
岁月会把回忆撕开,粘稠的血液在暗夜里静谧流淌,乌鸦站立在枯木上,黑色的小眼珠子凝视着远方。
远方的远方,是否不再有黑暗,是否能从黑暗中衍生出光芒。
那种压抑着的恐惧、绝望,在骨肉的缝隙里游走,随时准备刺透血肉之躯,迸出来如白花般绽放,给暗夜归途中的人一丝光亮。
乌鸦在枯木上越聚越多。树枝发出微弱可闻的“吱呀”声,像年老之人在病痛中的呻吟。
它们常年驻扎在这乱坟岗周围,那些早夭的婴儿、猝死的青年、饿死的乞丐是他们最好的食物。它们只需每天在这里候着,食物便会自动送上门来。
这乱风岗在远离繁华的阴郁、在阳光无法触及的黑暗里。即使在白天,那地方都会散发出渗入骨缝的阴冷,仿佛要把来者的灵魂拖入地下。
陪伴着那些逝去亡灵的是一个守墓人。那人有着一副慵懒的形体,四肢因此显得更加粗短,面庞上堆砌着老人特有的松散的皮,红润的面颊显出他的康健,苍白且胡乱疯长的是他那头发以及连着面颊的胡须。
每天早晨,山谷里吹出的阴风把老人的木屋吹得咯嗞作响。
“该死的。”老人总会略微皱眉暗暗骂出一句,轻的连空气中的尘埃都无法惊起。
起身,老人穿好满是补丁的土灰色上衣,叠好那仅有的一条不知盖了多少年的薄毯子。边角处的脱线和磨损毫不掩饰的诉说着它的历史,也许冗长到好几个世纪。
早饭是两块面包和一杯牛奶,这是政府部门特别供应给他的,另外每月还有几十元补贴,够老人过活。老人就这样安稳的这跟在这山谷里,拒绝去几公里外的繁世,拒绝和每一个过往的人攀谈。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也许他永恒的存在于此,也许他并不存在,只是人们的口口相传。
每天早晨,老人都要去屋后的小库房里,把昨天夜里送来的那些死尸收拾收拾。牵着他那头老黑牛,走向去往墓地的沙砾路上,身后载着三两具死尸,或老或幼。惨白的面色,发紫的嘴唇,微张似合的嘴巴,折皱有深刻纹路的眉。每个死尸的面部,各有千秋。
道路两旁的杂草泛着极其深刻的绿,仿佛轻触就要有汁液跌落下来,许是被血液与腐肉滋养着的缘故。墨黑色的老牛迈着闲淡安然的步子,碎石子被它踩得挤压,发出阵阵摩擦声。
“啊……啊……啊……”不远处的那群乌鸦似乎是预感到了什么,集体发出令人胆颤的哀鸣,疯也似的向老人这边扑来。
老人看见了,开口便骂道:“你们这些该死的!去吃吧!你们的灵魂将被永囚于地狱!永无超脱之日!”那双带着满腔怒火的眸子死死环视着这群乌鸦,眼睁睁望着它们在身后的死尸上大肆掠夺。
乌鸦们早已知道人体最薄弱的部位在哪里。尖锐的喙直接剜去死尸的眼眸子,那地方只留下两个漆黑无比的洞,里面窝着粘稠的液体。接着是喉咙,喙刺下去的一瞬,血柱直接喷涌出来,裸露在早晨干而冷的空气里。这群乌鸦在嘶鸣、尖叫、疯狂。浑身浸染成血黑色。最后是腹部,三五只一拥而上,撕扯开横七竖八的巨大口子,肠子被拖出去好几米远。不只是胃酸还是什么液体,死命的滴进砾石的缝隙里,像是要早点逃离这是非之地。
老人静静地牵着黑牛,压抑着胸中泛起的怒火。他又何尝不想给死者保一个全尸,给他们一个体面的葬礼。他也曾一次又一次去驱赶那些该死的畜牲,后来是以他的一只眼作为代价,依然于事无补。
那畜牲是不通人性的,它们是魔鬼的使徒、暗夜的幽灵。在此处的白日里却也是兴风作浪、为所欲为。因为此处,与地狱无差,只是多了个老人和一头黑牛而已。
老人和黑牛载着死尸及乌鸦向着山谷深处缓缓而去,安静又肃穆。
“牛儿啊,你知道吗,身后的那些尸体,就是我日后的结局啊。”老人这几年来嘴边经常念叨着这句话。因为他已经深深的感觉到自己的身子骨没有几年前硬朗了,背也驼的愈发严重,走两步都会喘的死去活来,像是要把灵魂都给咳出来般。
老人停下来,轻抚着老黑牛的前额,身子倚着老黑牛。身后的乌鸦少了许多,尸体也渐渐露出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