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这几个字,纪老夫人倒是笑开了颜,“芊芊莫不是也瞧上那小子了?”真真是实打实的赏识,才是这样的评价。
纪元海不清楚陆家和蒋家的交集,够得上这样大的一个面子,能差得小师妹亲自开口赞誉。
这事啊,本不用这样大张旗鼓的放消息。回头找几个妥帖的人询问一番,更加靠谱明了。这会儿告知了整个城,上赶着巴结的人,诋毁的人,眼瞧得倒是一清二楚。陆家小子刚上任,这些个关系也该理理清楚,哪些是能用的人,哪些是在旁滋事的人。
纪老爷子这一番打算,陆家也能推敲一二的。隔天陆家爷爷就致电了纪宅,难得啊,这两个古稀之年的老人,头一次心平气和的讲电话,为着小辈们的。纪元海与陆家约定了开春去z市双方见一面,纪氏的根基原本就在z市,是纪老夫人贪恋田园春色,纪元海二话不说,到了退休年龄就带着爱妻安居了这一方乐土。这些年过去了,是时候该回去瞧瞧了。
两家长辈这一顿操作,楼上练字的纪得不知,远在z市的陆禾也不知。老人家到底是心疼孩子,总归是想他们顺心如意,得偿所愿。往后的日子,靠他们自个儿过了。
——————————————
纪得的生活一如平常的按部就班。清晨陪奶奶花房小聚,读读诗篇,每日饭后小憩,到了申时便书房习字。她从前读书时有摘抄诗句的习惯,后来工作了忙碌了,也顾不太上。这段时间难得清闲,把这落下的功课拾起,每日一篇,皆是少女情怀,每个字眼都带着他的气息,总是诗啊。
陆禾熟悉她的作息后,每每电话都是在晨醒时分,午睡醒后,睡前晚安时打来,掐着秒数,分毫不差。这电话的规律性甚得纪得心意,每分每秒都有了期待。
方才他电话过来,是刚结束一个沟通会,饭还没来得及吃,率先打了电话。纪得责怪他不好好照顾自己,佯装嗔怪,陆禾却爱死了她这副为他忧心的样子,愉悦的扬起嘴角。他的小姑娘啊,食软不食硬,先前几次他稍稍委屈伤神,小姑娘就不忍心了,处处关怀备至,惯出了他这一身矫揉造作,一点点事都要在她这讨要满当当的安慰体贴才算。
这不,吃个饭都要反复叮咛才肯。纪得觉得自己不是找个男朋友,怕是养了个儿子。连她都暗自吃惊自己的嘱咐唠叨。时间久了自然知道某人的套路,不理会他才能治得住。
纪得想着他清冷的脸庞,配着那样幼稚的性子,低低笑出了声,笔下的簪花小楷微微滞缓,舔了舔墨才继续。这几日的抄录,改成了随笔,写的时候不觉得,一篇完了再看,尽是小女儿家的矫情,不免脸红心跳。
纪得啊纪得,不过是碰上了合意之人,怎么一点都不矜持了。暗自嗔怪,又无奈情思,矛盾极了。
———————————
光阴似箭,就这么到了除夕日,家里佣人年二八就遣回家去过年了,纪家素来宽厚,从不苛待家仆,不用车,司机也放假了,只留一个张姨,几十年来,纪家人早将张姨视作亲人,否则不会放心将小纪得全盘托付于她。旁的吃穿用度不一例外,只是张姨恪尽职守,规矩不落人后,纪老夫人劝不应,也只好作罢。
纪家是墨守陈规,除夕夜必然是要一起过的,纪元海只有一个千金,哪怕后来有了纪得,到底是人丁单薄,一点年味都没有。纪老爷子喊来陈家父子,再添上张姨,总算是一团和气。
纪年琴提早一天处理好事物回到t市,一年中也就这一两天能松一口气。纪得的事她心知肚明,看自家女儿一天天暖和了冰冻已久的心房,露出少有的娇憨稚气,满心欣慰。昨晚是在女儿房中睡的,母女两人聊了许久体己话,天色泛白才被困意打败。第二天双双晚起,日上三竿才下的楼。纪元海嘴上嚷嚷着“不成体统”,眼里到没什么不快。难得她们母女二人如此亲厚,罢了,由她们了。
除夕这一天对纪得来讲,倒是与平常没什么区别,少了佣人,偌大的宅子冷清了许多,于她却自在不少。这些人的吃食,张姨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纪老夫人十指不沾阳春水,这么多年下来,倒也有一两个拿手好菜。往往是哄纪元海的时候才亮出来,今儿个不知道怎么兴致盎然,竟然亲自下厨了。母亲也在一旁打下手,张姨倒成了闲人,时不时帮衬一下。
纪得在一旁瞧着,入了迷,经不住想要试一试。纪老夫人还没拦着,张姨率先不答应,“鱼儿,这刀子不长眼,你可不能使。”
纪得被压制了跃跃欲试,只好作罢,在一旁择着菜,权当是参与了。
除夕宴在几个人的通力合作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厨房里热火朝天,而外间客厅里,纪老爷子和陈叔叔正下着围棋,也杀得不亦乐乎。
陈叔叔,名陈适,这名字还是纪老爷子取的。自小与家人失散,名字都忘了,只记得脖子上挂着一个陈姓玉牌。纪老爷子遇到他那天,正被一群同样年纪的人欺负殴打,他瘦骨嶙峋,惹得纪老夫人眼泪汪汪。遇见就是缘分吧,纪元海顺应天命,带回了纪家。这孩子自尊心极强,防备心也重,纪元海取名单字“适”。望他放下防备,适度自尊,适应周遭,适时相遇,方能适宜人生。
此后便被收养在纪家,也担心他心里有疙瘩,将他当远房亲戚照料着,他比纪年琴虚张几岁,一直以兄妹相待。
他当真如纪老爷子所期望,一路品学兼优,如愿成为医生,成家立业,却不想妻子生下陈澜后便撒手人寰,那段灰暗的岁月,他一人兼顾不了的时候,也都纪家帮衬着。
纪家对他有大恩,纪元海于他,亦师亦父,他及其尊重。这份敬意,连带着陈澜也心怀感恩。陈澜的整个前半生,除了纪得就是纪家,低微的没有自我。很多年以后的某一天,当陈澜也拥怀爱妻麟儿,心下明了许多,对纪得执迷不悟的那些年,是否也参杂着报恩的情分。
罢了,到底是悬崖勒马,娇妻在怀,上天确是厚待了。
——————————————
这当下,纪得闻不得油烟,被推出了厨房,那几个爆炒的菜确实熏得她有些不适。走到客厅,旁观棋局。纪得很喜欢下围棋,她记性好悟性高,往往盘上一步,她能算到往后五步,纪元海高兴,自小培养她,后来她心性沉寂,就作罢了。但就算这样,也磨灭不了兴趣。每次对弈都觉得她进步了不少,纪元海欣慰的很。
“观棋不语真君子”。这规矩纪得自然是要遵守。就这么看他们厮杀,也是乐在其中。猜他们的下一步,猜准了心下了然,猜不中也获益匪浅。
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纪得眼睛酸涩,饿意袭来,转头一看,都六点过半了,饭桌都摆齐了,却无一人上座。再看爷爷和陈数一派气定神闲,丝毫没有起身的动向,沉浸在棋局里无法自拔。
咦?“陈澜哥呢?”纪得发现这个点了,陈澜仍没有出现,太不寻常了。
陈适摸子的手顿了顿,这丫头,可算是想起来了,“他啊,去会个朋友。”说完,落子无悔。
什么朋友,如此重要?今天这样的日子去会?纪得来不及细想,奶奶把最后一道佛跳墙上桌,喊他们入座。
这道佛跳墙小火慢炖,煲了快三个时辰,张姨紧看着火候,这会儿盖子打开,飘香四溢。纪得饿得咕咕叫,偷偷找张姨开了小灶,一碗汤下去,瞬间活络了全身。
带大家入座,大门响了,“应该是陈澜了。”纪老夫人说着,“得儿,你去开门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