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少了来时的尴尬,车厢内一片和谐。电台的歌曲都轻松了不少。
“送我回公寓吧。”纪得率先出声道。
“不回别墅?”陆禾知道她是为了给自己借口离开,手机来信息的时候,她比自己还敏感。可今天才是周六,按理说她应该不会这么早离开才对。
纪得从包里拿出了保温杯,“忘记喝了,张姨看到肯定会担心的。”说完还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像是犯了错的孩子。“时间还早,送到公寓后,你也可以顺路去公司,很近。”最后一句话是对陆禾说的。
陆禾被她刚刚调皮的模样扰了神,哪里还顾得上她后面说了什么。这会儿她坦然的目光看过来,倒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咳咳,”假装咳嗽两声,接着说,“你公寓在哪里。”
纪得说了地址,便自顾自喝起了汤,确实,陈叔叔的方子真的很有效,整个人都暖起来了。
“你身体,还好吗?”陆禾试探着问。
纪得皱眉,这是今天第二个人问自己这个问题了。怎么,她看上去很弱不禁风的样子吗?“还好。”纪得回答,语调很淡。
从前,陆禾就问过他为什么吃药膳,她只说是增强体质,避重而就轻,想来是不愿意多提。可今天,他心里有个困惑,急需一个答案。一个让他有勇气有立场有理由坚持下去的机会,而这个机会,只能纪得允许。
“我很抱歉。”陆禾说着便把车停在了路边。一副要长谈的样子。
纪得是明白他的意思,这一刻迟到要来。心里有些投降,对他的执着,对自己的怯懦。“今天是你回国的第六天,是我们见的第四面,陆禾,我以为,你至少等我们再熟悉一点,或者说等你我再适应些彼此相处的方式,才会问,关于过去的那些事。”上午还阳光明媚的天,这会儿稍稍有点阴云密布的样子。
陆禾没有说话,安静的等,等她想说的时候。
纪得撤回看向窗外的目光,又喝了一口汤,等身子渐暖,才敢说说那些曾几何时的过往。
“我父亲,就如同你们听说的那样,一个落魄的流浪艺术家。爷爷很反对母亲的选择,其实与身世家底无关,而是我父亲,有先天性心脏病,一种……遗传病。”说到这,纪得抬起头,安抚地对陆禾笑了笑。这些事她自我咀嚼消化了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但对陆禾,还是不公平的,告诉他也好,认清楚他们之间的距离。他,本就应该遇到更好的。“陈叔叔是自小照看我的,我知道长辈们都担心我的身体,我能做到就是按时吃药,遵照医嘱。让他们少操一点心。
旁人定觉得我打一生下来便什么都有,顺风顺水,只要我想要的,爷爷一定会帮我办到。但我也会羡慕,健康的生命。人生就是这么讽刺。别人奋斗一生的东西我都有,而每个人都有的健康体魄我却时刻胆战心惊。上天果真是如此公平。
记得你们那会儿经常踢足球吗,我简直像个小迷妹啊,你们踢球我就看着,你们聊天我就听着,你们打闹我就笑着。就仿佛我也参与了那么活力四射的人生,那是我离向往的生活最接近的一次。可终归我还是不敢,不敢踢球,不敢受伤,不敢让爷爷奶奶担心,不敢让张姨费心,也不敢叫妈妈内疚,我好怂哦。”记得皱皱眉头讪讪的笑。“同学聚会也不参加,怕自己太闷扫兴,怕玩的高兴情绪起伏太大,怕回家太晚人让家人担心。就好像今天,我也很想骑马,可是我不敢。”纪得说着就有些失落。她活得太乖了,让所有人满意,偏偏压抑了自己。而这种抑制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变成她性格中懦弱的一部分。是的,承认自己懦弱,其实很讨厌。
陆禾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太激进了。“宝宝,乖,我们不说了,好不好?”这一定是一个天大的难题,她才会给自己缓冲准备,再愿意开口。听到这里已然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应该是最懂她的人,而不是逼迫她的人。
“我想说,那段过往我不愿轻易回忆,很多画面都不真切了。我想趁这次,有勇气面对从前的自己。”纪得不去追究他叫自己的昵称,此刻她只顾得上自己。眼中有一种难得的偏执,她向来顺从,这一回,想由着自己心意。
“那天听陈叔叔的建议,在家休息。如果早知道……”纪得苦笑了一下,“目睹父母亲的争执让我第一次害怕,那种比害怕身体出差错还让我慌张的怕。还好那时候,你给我打电话了。其实,我欠你一句谢谢。那个电话,以及稍后出现的你,都让我感念至今。”
“谢谢你,陆禾。”纪得认真的脸尤其耀眼。
“接下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大哭一场,说起来你可能不信,那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大哭,我到现在都忘不了那种力气被抽光的酣畅淋漓。也可能是哭得太凶了,后来上楼的时候都有点晕晕乎乎。等我再醒来,就在医院了。不是什么严重的病症,先天性心律不齐,比心脏病轻了许多。上天待我还是宽厚的。”
“对长辈们很抱歉,爷爷奶奶一把年纪还千里迢迢为了我赶过来,妈妈到现在都怀疚于心,张姨比之前更加紧张了,陈叔叔放弃新开的诊所一齐去了t市全身心地照看我……其实我真的足够幸运,放在任何一个普通家庭,我的处境未必会好。妈妈每次打电话都会问我过得好不好,我很知足,这是真话。”纪得认真地看着陆禾,认真地诉着过往。眼里有着坦荡和平静,好似那些过去真的都过去了。
陆禾皱着眉头,她的过去有任何人任何事,偏偏少了他,和那个吻。“那我呢?”我真的……不值一提吗?
纪得看着他,考虑了良久,说道:“陆禾,那个吻,我记得的。”毕竟是初吻啊,是唯一一次勇敢地经历。她,珍藏许久。
“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后来的生病,也与你无关,只是没有控制好情绪,第一次见面时说的那些话也不是赌气和搪塞,忘了吧,别放在心上,也……不要责怪自己。”
陆禾吃惊,她竟都知道。到这一刻,她居然还在顾及自己。他都有些恨她的善解人意。他甚至奢望她能发脾气撒泼打滚哭着骂他为什么一走了之,怎么都好。可偏偏不是,上天把全世界份额的善良都用在她一个人身上,变成了她的禁锢,她的压抑,她的唯命是从。还有,她的麻木。
“我可以…抱抱你吗?”陆禾干涩的嗓音从喉咙深处发出里,哑的一塌糊涂。
纪得愣了一下。转身便笑了笑,侧过身去拥住了他。他的身子微微发抖,纪得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肩,慢慢才安抚下来。这个拥抱毫无情欲,只是一个朋友间再正常不过的鼓励。
陆禾稍稍用力回抱了她。贪恋在她怀里的温度,久久不舍得放开。
纪得拍拍他:“再不开车要违章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