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星辰浩瀚无垠,少女低眉顺眼窝在自己的胸膛格外乖巧,熨帖了陆禾的对未来憧憬的唯一一点不确定。最后吻了吻她的鼻尖,目送她进屋,和海棠树道了别,才转身离开。
纪得到最后也没有给他任何一字答复,都被忧伤的情绪,和那个不明深意的吻打乱了思绪,从怀里捞出来的时候,头发都是炸毛的,黏在湿哒哒的脸上,陆禾为他整理一番,被少女湿漉漉的双眸追随着,也不舍得再逼她要个什么答案了。终归,有我呢。
他本来要和纪得说得那个不算好的消息,终是开不了口,被princeton university录取的offer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收到了,这是家里人从小给他的规划,一切都安排妥当,他也以为会这么风雨无阻地按照既定轨迹走下去,谁曾想到,会遇见一个她,这么好的她,他的小鱼儿。
从收到邮件的那一刻开始,就酝酿怎么把事情告诉纪得。私心里,他认定自己对于纪得,也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得过且过这么多天,终于到了避无可避的现在,明天就要启程出发了,本想着在电话里寒暄一番,他相信体贴如纪得,定会为他高兴祝贺。却不想,撞见今天这么脆弱无助的她,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若能止住她的泪,豁出命去又何妨。
陆禾不知道她家里的情况,以往只看见张姨一个长辈,父母好似常年见不着面。那种心被针刺刺的疼感又慢慢浮出水面了。这么好的一个她,你们不善待,就有我来接管。陆禾只恨自己来不及长大,否则,任谁都不能伤她分毫。有他护着,她的一世周全又有何难。
然而,如果未卜先知接下来几天发生的事,陆禾百分之一万会撕掉那份offer,毅然留下来。
初回国后,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陆禾没有一秒不惋惜不自责不痛恨,确实,纪得如他所愿,谁都没能伤她分毫,也谁都没能再走进她的心。她,自己就把自己保护得很好,好到让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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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得失魂落魄的往屋里走,爬楼梯的时候因为腿软还磕了一跤,好在厚地毯护着,竟也没觉得疼。她手扶扶手,指尖泛白,用了全力回到房间。洗了把脸就睡了。这一天,大起大落的情绪充斥着幼小少女的身心,父亲离去的决然,母亲无言的难过,对未来的恐慌,以及,陆禾的吻。心脏还在疯狂跳动,丝毫没有懈怠。纪得整个人昏昏沉沉,脑子里充斥着太多信息,快炸了一般。她不过就想好好睡一觉,却始终不得愿。私心里期望这荒唐的一切都是梦,明天,又是没有变故的样子。
被虚汗一阵阵搅醒,又精疲力尽的睡去,反复无常。梦里都是回忆的碎片,父母载下海棠树的样子,张姨喊她喝果汁的样子,阳光下少年们奔跑踢球的样子,陆禾跟树道歉的样子,陆禾教他化学题的样子,陆禾揉着她刘海的样子,陆禾给他递橙汁的样子,陆禾转身离去的样子……
她紧蹙眉头,好不安稳的这一晚。
纪年琴下午就离开了,等到再次回到家里是第二天的中午。张姨回家省亲请假了一天,陈叔叔应约看诊的日子还没到。整个房间除了固定打扫的几个佣人,只剩下纪得,孤立无援的纪得。
第二天佣人敲门叫纪得下去吃早餐,怎么喊都没人应,取了备用钥匙开门,才发现纪得浑身滚烫,几乎失去意识,嘴巴里呢喃着“妈妈,妈妈……”,到底是个孩子,生病的时候都会喊妈妈。佣人慌忙打电话给陈医生,给张姨,给纪年琴,一时间大家都慌了神。大家理所当然地觉得纪得是不需要操心的孩子,所以都放心,让张姨可以安心请假,让陈医生可以隔一段时间就诊,更让纪年琴可以放肆伤心一晚。谁都忘了,纪得,还只是一个14岁的孩子。她承载了太多,本不是这个年纪需要背负的期待和情绪。
最后倒是张姨先赶到了,接到电话的那刻真准备出发,这会儿公交都不挤了,匆忙忙从城北一路打车到城南,横跨了一整座城市。
看着纪得小小的身子瑟瑟发抖地蜷缩着,张姨忍不住掉了眼泪,怎么好好的,过了一天,会变成这样。她走之前活蹦乱跳的,这会儿,怎么会这样子。
陈医生赶到时,纪得已经昏迷一会儿了,高烧39.7,每分钟心跳数爆表,物理降温显然已经不奏效了,权衡利弊,决定还是通知了远在t市养老的纪家二老。纪老爷叱咤风云半载,在接到电话说宝贝孙女病危时,愣是吓得打碎了手里的青花茶盏,哆哆嗦嗦的喊着老伴儿,召了私人飞机直奔z市。
好在纪年琴赶在二老到之前先回了家,她跑上楼,她此刻也极尽狼狈,晕开的妆容,毛躁的头发,下车时跑掉一只的高跟鞋,索性踢了另一只,赤着脚就跑进房间了。看到平时乖巧的女儿此刻了无生气的躺着,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来。内心一阵恐慌,这一刻,为人母的失责使她瞬间崩溃。
陈医生的建议是尽快送医,与纪家相熟的私立医院常年备有纪得的专属病房,环境设备相对完善。虽然纪得健康稳定,但爷爷奶奶生怕孙女有什么小病小痛,有备而无患的防着,到真是在今天派上用场了。
纪年琴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一大家子人风风火火的往医院赶。随后通知正赶过来的纪家二老,直奔医院。
到了医院,一通检查下来,用了消炎退烧的药,纪得的病情相对稳定了,陈医生的眉头却没有松下来,和主治医师又去商讨方案。
纪老爷正在这时候赶到病房,看到憔悴的女儿趴在病床边哭肿了眼,宝贝孙女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表情安然,但那脸色,倒是比后面的白墙更甚几度,一点血色都没有,就这么安静的睡着,也不知道何时才能醒过来。纪老爷子心疼地胡子一颤一颤,手里的拐杖都打了滑,纪老太连忙扶住老伴颤巍巍的身躯,嘴里说着宽慰的话,眼泪却止不住地掉。
留下张妈在旁看着,纪老爷子把其余的人叫到客厅,拐杖就地一杵,震得地都抖三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忍着脾气问。在场的人从未看到老爷子这幅模样,都不敢贸然开口。纪年琴也着实吓了一跳,父亲从来都是谦和的,就是当初反对自己的婚事,也没有如今这般生气。一时竟也吓得不敢讲话。
陈医生上前阐明情况:“鱼儿前段时间学习太紧张,身体吃不消,我昨天就建议她回家休息,按理说休息一天不该这样啊,怎么越休息越遭呢。
应该是情绪波动太大造成的心律紊乱,高烧发炎也是由此造成的,之前小心翼翼的观摩是否遗传了俞先生的心脏病,现下看来有了答案,比心脏病轻,但心律失常也是要引起注意的,不能再有大幅度情绪波动了”
纪年琴惊恐的增大眼睛抬头望着他,原来,昨天纪得在家。那,她一定是目睹了那场难堪的争吵。纪年琴理清了原由,顿时掩面痛哭:“怪我,都怪我,她一定是看到了我和她父亲争吵的一面,她才受了刺激的……是我害的错,都怪我。”
纪老爷子心疼的眼泪汪汪,细致宝贝了这么多年,该来的还是来了。“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当妈的样子。”他从不对女儿说一句重话,这一回,是真的动气了。
纪老太太抚过女儿的身子,又气又心疼,想到病床上可怜的宝贝孙女,更是泪流满面,一时泣不成声。
其实昨天下午纪年琴失去办离婚手续的,十几年的夫妻感情一招破碎,将她的骄傲倔强全部打碎。她躲在办公室里陷入回忆,到底是哪一环节出了差错,明明,当初他们是那么好。越想,越精疲力尽,哭都嫌累了。在办公室里待到天明,整夜未眠,手机不知道想了多少遍,接到佣人的电话她才恍然,得知女儿病中,不顾憔悴就急忙赶回家了。
现下这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年迈的父母动气,自己的婚姻破碎,乖巧的女儿大病未愈。活了这30多个年头,第一次有种失败到无力回天的感觉。商场女强人又如何,富家千金又怎么样。都抵不过换她一个健康的女儿。她为自己当年的任性买了单,却不想,会连带这么多人陪着一起痛苦。
自那天起,纪年琴只盼父母健康,女儿平安,别无他求。跟父母和盘托出了与俞宏达离婚的实情,两位老人具是一阵叹息。转天就为纪得去掉了“俞”姓。一切已成定局。
纪得是在昏迷后的第四天醒过来的,原本被张姨养的圆润的娃娃脸也消瘦了不少,惹得张姨又一阵心酸。心律暂时稳定下来,高烧退了,下面就是细心调养了。
在医院休养的这几天,纪家二老一致提出,将宝贝孙女带至t市照料,纪家在t市的别墅依山傍水,是两位老人的养老之地,更是适合病人调养身体的地方,而z市是鱼儿的心病,那个毅然离去的父亲是鱼儿心里抚不平的痛,纪家别墅是不能住了,未免触景生情。
张姨原就是纪家的老人了,理应跟着纪得过去照料。陈医生虽在z市有自己的私人诊所,但纪老爷子对他有再造之恩,这个请求于他而言并不算为难,妻子早年病逝,儿子在美国读医科。他也算是半个孤家寡人了,舍掉一个诊所也没什么。
就这样,纪得在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前提下,离开了从小长大的z市,纪年琴虽然有些犹豫,却也觉得这是对女儿最好的方案。
那之后,纪年琴兼顾z市的公司,与t市的女儿,两头跑,一周七天对半开,交通工具全是打飞的,说到底,她也算着用工作麻痹自己。不空下来,就没有那么多的情绪蔓延。
在t市的日子过得非常慢,花园没有了海棠树,都是修剪整齐的草坪,她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去不远处的湖边散步,一散就是一整天。她每天按时吃着药膳,给爷爷奶奶穿针读报,听妈妈抱怨工作上的难处。每个人都觉得她恢复的越来越好,陈叔叔见她的笑容也越来越多了,只要保持心情舒畅,其余都指标都很正常。
只有张姨察觉了,她亲眼目睹过小姑娘明媚鲜活的那段时光,现在一对比,只剩怅然若失。她不快乐,从那场大病起,她便没有再真的开心过。比从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更甚,从前是不知如何打开心门,而今,是她硬生生关上了门。她心疼,自小看着她长大,和自家的孙女没什么两样,她就是心疼她。
调养了一个暑期,为了不耽误学业,在纪得的要求下,于t市上了高中,高中的课程对纪得而言不是很难,甚至文理科分班后,少了不太自信的化学,纪得在学习上更加如鱼得水。
班上同学对学霸也是惺惺相惜的,有人请教,纪得也会一一解答,然而助人并非为乐,纪得提供帮助,仅此而已。
同年级不少男生对空降的美女学霸蠢蠢欲动,但学霸太高冷,不好接近,有些不怕死的表了心意,也被纪得婉言拒绝了。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好像是有人嘱咐过:要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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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离开z市时,带了原来的手机,很多人的微信问候,转学的消息得知后,黎梨第一个给她打电话,因为大病初愈所以只是语音回了句“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