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得走出总经理办公室的时候尚能挺直腰板,进了电梯松了那口气整个人都软下来了,她扶着胸口缓气呼吸,像是要把这一切好好消化。呵,十年了,时间真快。
甩了甩头想把记忆抛掉,走到自己的工位上全心投入工作,把会议记录整理出来发了邮件,再抬头办公室空无一人,窗外也不知何时夜幕降临。是啊,冬天的夜总是来的那么早,猝不及防。
纪得收拾东西准备下班,才发现手机一直保持开会时的飞行模式,关闭飞行模式再拿起手机一看,祝福的未接来电和微信占满了整个屏幕,糟了,忘记了。
“阿鱼你会开完了吗?”
“阿鱼下班啦,楼下等你。”
“阿鱼你在吗?”
“阿鱼我的漫画书在呼唤我了。”
“阿鱼你不理我,那我能不能先回家了?我们改天再约?”
“阿鱼?”
“哔哔哔警察局吗,这里有失踪人口记得,请帮忙寻找一下”
“纪小得大坏蛋哇哇哇哇哇”
看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纪得不由自主的缩了一下脖子,仿佛祝福的吼声就在耳边,心虚的叹口气,若不是会后的那场会面耽搁了,若不是整理纪要的时候反复不受控制的记起从前,若不是自己分心了,也不至于到这个点……到底是自己说话不算话了,明天再赔罪吧。收起手机就步出办公室。
纪得走的心无旁骛,毫无察觉电梯口的那一道挺拔身影。陆禾就那么怡然自得靠墙站着,一只手随性插着裤袋,另一只手抚着一枚胸针,菱形的光面点缀细碎的钻石,背后刻着“1993.04.27”手写字样,经过时间的打磨字迹已然不再清晰了,低调又隽永,像她。此刻隐在黑暗里仍倔强地折射着那一点点光。在她转身欲走的时刻就发现了掉落的这枚胸针,奈何离开的太坚定,甚至有些不近人情,他没有开口提醒她,好似一个拙劣的小偷,意图明显却无从入手。踌躇之下捡起来落入手心,端详一番便紧紧握住不再松开,仿佛是要感受每一粒钻石的切割面,像是参与了不在她身边的时光,菱角触痛手心也无妨,静静杵着,久久不觉。直至助理提醒,才缓缓回过神来。
是唐突了吧,预想了千千万万种重逢,甚至练习过无数个开场白,任意种方案都比现下这种状况高明许多,偏偏是…藏不住啊,是这么急切的要遇见,要表明身份,偏偏是漏算了她冷静如此的这一面。
那个倔强的小女孩如我所期的长大了,掩饰情绪的本事也越发炉火纯青,若不是捕捉到她原本低垂的眼眸顺着看时钟的方式故作无意地轻瞟了自己一眼,他都快被她那句不近人情的“陆总”轻瞒过去了。还是那么记仇呢,陆禾嘴角微翘,小鱼儿,我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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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纪得回到住所,对着空无一人的房子习惯性说道。随手开玄关的灯。暖色调的光线亮起,整个房子才逐渐有了生气。这是纪得每天下班回到家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有个交代。
一个人住其实可以很简单,做什么都由自己,比如,不用开口说话。
毕业那年纪年琴念着她单位离郊区的家太远,不由分说就在距离单位一站地铁的市中心黄金地段买下来这套三居室,每日三餐由家里的阿姨上门准备好,频率太高后来被纪得坚持改到一周一次。主要是调理身体的营养汤水及一些药膳,加热即可。这也是纪得午休从不外出觅食的原因。自带。
祝福第一次看到她自带饭盒的时候还以为她家境清寒,分享零食带她蹭饭都跃跃欲试,想要给她来此草原民族的温暖。纪得几次解释无果,被祝福认为是不好意思接受的托辞。终于在某一天,纪得把她邀请到家里,祝福这才信了真。也是从哪开始,纪得家里慢慢出现了零食、漫画、碳酸饮料、祝福的点点点…
纪得不知道如何与一个朋友相处,从小到大称得上是朋友的人,几乎为零。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的同学,在离开学校之后,也逐渐断了联系,各种校友会也不热衷参与。她就是这么寡淡的人,被形容近乎于无情的特殊存在。
所以,祝福于纪得而言,算是一个异类,从未有人这样炙热的与她相伴,没错,是陪伴。很妙的事。她能感受到,来自祝福的想要时刻陪伴她的那份心意。反而找不到更好的方式拒绝。毕竟,这是善意的。
打开音响,放着舒缓的旧歌,百老汇的大提琴音色美的像晒久了的老榆木,配上一杯香醇的智利红,相得益彰的舒缓了身心。
纪得是不会被允许喝酒的,但今天,她想破例一次。
脑子里闪过某一张脸,想着之前,想着一开始相遇的那些片段,这时候惊人的记忆力反而成了困扰,记忆回笼的太迅速太全面,而自己还没有打算全盘接收,好看的眉眼不自觉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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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得是个内敛含蓄的孩子,这点无论在哪个阶段都广为人知。亲戚朋友知道,同学邻居知道,连湖山别墅的保安队都知道。
每每新生入学自我介绍时,都是纪得最尴尬的时候。按纪年琴女士说,纪家人打从清朝开始就能言善道,哪来的这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这定是遗传了她那个跑路的爹——一个忧郁的诗人、自娱自乐的手作艺人、卖不出去画的绘画家。多重身份也无法画出幸福的完美蓝图。简而言之,一无所成的人。
就这么一个说不上半点好的人,硬生生被纪年琴女士一眼相中,就像是每一部狗血电视剧里描述的那样,地主家的女儿看中了一穷二白的傻小子,强取豪夺半推半就成了,家族反复未果,撕破脸也在所不惜,一心求嫁。
父母反对不假,心疼女儿也是真,凤冠霞帔,八抬大轿,别墅豪车该有的一件不少。终是圆了纪女士的这一场黄粱美梦。
都说傻小子走了八辈子好运,被富家千金看中,其实不然。富家千金被傻小子吃得死死的,骄傲任性都收起来,费心扮乖讨好,只为心上人的莞尔一笑。当初美名其曰入赘纪家,纪得出生后,纪年琴力排众议,坚持俞姓,纪家独女的任性众所周知,认定的事情哪有转圜余地。父母看到襁褓里的孙女吃着白白胖胖的小手天真可爱,也懒得计较了其他,毕竟是养在身边,但称呼还是没变,爷爷奶奶的喊着,首当其冲的表明身份。论倔强,谁也赢不了谁。
纪得出生后,除了情绪波动较少,其他无异。就这么无忧无虑地长大了。直到初三暑假那年,像有一大片乌云笼罩在她的天空,父母毫无预兆的离异。或许是有预兆的,或许是自己不敏感没察觉。待她细细回忆的时候,才惊觉不知何时起,父亲长时间待在画室埋头作画,而母亲经常不间断出差。
那时候的纪家别墅,除了张姨照顾纪得一日三餐,陪伴她的只有后院的那一颗与她同岁的海棠,在俞宏达与纪年琴还如胶似漆的年岁种下的,栽下了所有的美好与憧憬,待海棠盛开的季节,连空气都是甜的。
这是纪得心里的净土,不论外界多嘈杂纷乱,海棠树下的木躺椅永远让她心静安逸,拾一本诗经,抿一口淡茶,闭上眼放空归零,一切仿佛没变,还是从前美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