缯绫,一声铿,一声锵。
隐缨所刺玄枪长锋擦过螯皇避开攻击的冰钳,宛若活物的转动锯齿自上剐下一条条冰棱来。
这双枪武神,半步逼进,眉锋如刀剑锐然,翡翠晶莹的光影在他瞳底跳跃,若是一不小心把自己的眼神陷进去,便会看到无穷无尽、无边无际的疏密修竹,组成一海青之国度。
螯皇顶上玉旒乱坠,绣龙绘麋背刺青蟹的苍蓝衮服一甩,长摆卷住隐缨前首枪锋,暂时遮了枪者与枪锋平视一线的双眼。
同时螯皇左手虎口顺着还露在外面的枪杆一滑,小臂之上的冰钳合拢收缩,夹住双首枪的前半身,以免隐缨转杆调来后首枪锋进攻。
“终于想到反攻了吗?”隐缨斜眼睥睨一笑,自枪杆上放下一只手,向着自己身后轻松一招。
那杆斜插入地的双首锯齿长枪立即裂土腾空,呼啸着滚过无数圈寒戾枪芒,跳跃着落在隐缨另一只手的掌心。
隐缨双枪在手,螯皇却是一钳制枪一臂重伤。
玄色双首锯齿长枪,自隐缨握合的虎口处倏然上滑,宛若持剑指天之姿,随着主人一下挥臂压腕,劈砍而下!
苍狱捭阖打,其一·分龙!
一划,是四分之一个圆,没有轮转成环的罡煞,没有摧城推墙的刚烈,有的只是开辟天地、造化山海般的,不可扭转的因果律、自然法。
——自长锋劈斩而出之时,必中敌者躯体;自长锋撕开血肉之时,必裂敌者骨骼;自长锋断绝白骨之时,必定敌者宿命!
但见螯皇仰面迎光大口呼气,被卸掉关节的右侧小臂随肩头一甩,堵嵌在肘尖的偌大蓝椭圆宝石状的凝固血痂飞出,自离体的那一瞬间融为液体,化作一层有着自主灵性的活物铠甲覆盖臂上。
与此同时螯皇受伤被卸的肘尖处,响来“咔吧喀啦”的骨节复位声,被隐缨锯齿枪锋豁开的伤口亦在一逝即去的光辉中愈合如初。
半声铁吟,半声钢轰,合为一声金属嗡鸣,撕裂耳膜、溅出鲜血!
锯齿长锋磕碰、轰撞在苍蓝战铠上,在液态流淌的甲面上,陷进了柔软的褶皱之中,被巨大的黏稠吸力固定,不能前进分毫。
可是那亦是活物性质的流转锯齿枪锋,却是实实在在地砍在了螯皇的小臂上——无视苍蓝战铠,宛若撕裂空无一般直接斩了上去!
自长锋劈斩而出之时,必中敌者躯体!
虽中敌躯,后半枪刃却被液态的苍蓝战铠黏住,不能再将隐缨自枪杆上传递过来的力量,输送到紧贴螯皇小臂肌肤的枪锋之上,自然也就不能压下枪锋分毫,以长锋撕开敌者血肉。
当日隐缨在三十一夜之外,不能行使第二因果律——自长锋撕开血肉之时,必裂敌者骨骼,便是因为他破开烛九阴的防御,撕开肌肤斩裂骨血。
毕竟第一因果律,只能保证劈下的长锋一定击中敌者身躯,却并不能保证一定破敌御甲。
“苍狱捭阖打,其一·分龙吗,不差!”螯皇双脚下陷半寸,晶莹冰簇在他脚底滋生成丛,显然是要借地反力,“不愧是当初斩断烛九阴身躯的——”
话音刚落,戛然而止,隐缨左手行使苍狱捭阖打的折剑之枪斩在地上,震碎一地残留的冰簇,四散冰屑上扬,宛若宝石裂成的碎片四溅,却在尚未落地之时,就被隐缨身上猛烈的气势给摧成齑粉,化作淡薄水汽。
“忤逆了自然之法,泄露了太多天机,所以被强行召回了吗?”隐缨收回折剑之枪,右手天暴亦环在臂弯之中,他低眼看着螯皇留下的两枚脚印,突然放声大笑,“不过没死就好,至少被强行召回,要比被诸天雷法镇杀要好太多,虽然我也怀疑雷法镇杀能不能灭掉你这位玄幻界的界主——螯皇。”
隐缨放低声音,对着早已无人的那两个脚印,轻缓开口:“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多谢你让我知道,我选择的那个招式、那条道路,其实并没有错。”
竹叶匆匆,绿林分道,轻逸飘洒的徐风拂来,带起了一阵纷杂脚步。
“你回来了。”隐缨看着元神归窍的晓月,不合他一贯风度地按膝半蹲,在地上剧烈喘息着,显然是有什么急事让他忘了自己是诸海经系主,是不需要像凡人那样步行的。
但或许是那件事情太过焦急,才会让晓月变成了多年之前那个还在仙侠界内刚刚接触到何为道的小少年,让他忘记了自己所有的不平凡,变成了一个平庸且会感到恐惧的人。
“狱皇把午昧带走了。”话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晓月尽力压下自己的喘息声,抬眼看着面色冷淡的隐缨,“你必须想办法把她带回来。”
右手猛然攥捏,天暴化作万千钢铁碎片飞溅,切落竹叶,洞穿竹身,割开晓月侧脸一道血线。
隐缨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右手,这是他自开窍以来第一次不能完美地掌控自己的力量。
最终,左手折剑驻地,隐缨把额头贴近枪身,声音淡漠地说道,“就随她去吧。”
“可是——”晓月急切地站起身,想要质问隐缨,却被扑面而来的强大威压,碾下了自己的脊梁骨,“獬豸是山海界的风骨,若连她都被逼得跟随烛九阴一众,那我们手下的经者还能听从我们的安排吗?”
隐缨默然不语,宛若竹中的帝皇斜眼睥睨天下,在他面前的晓月阁主已撕去了所有伪装,清秀面孔上尚隐着那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狰狞。
这是欲望的表象,也是晓月没有彻底达到无欲无垢的神人境界的有力证据。
“你说错了很多。”等到晓月逐渐冷静下来,隐缨才缓慢开口,“第一,午昧她只是山海界内一头天象生养的风雷獬豸,她做出怎么样的选择,并不代表山海界的所有生灵都会做出和她一样的选择,至少我是不会的,所以她并不是山海界的风骨。”
拉起左手掌心里的折剑之枪,拖着枪杆以锯齿长锋在地上划出不明确的规线与矩线,隐缨继续说道:“狱皇随是与烛九阴同行,却未必是与他一众,所以午昧不一定是站到了烛九阴那一边。”
“第三,山海界的经者——”隐缨压沉“经者”二字,翡翠剔透的双眸紧盯着晓月,那恶狼一般凶戾无情的眼神,使得来自仙侠界的诸海经系主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不是你的手下,也不是我们的手下,他们的主人只有他们自己。”
“经者是我们的同袍,纵使他们之中出现了反叛者,我们也不能以少数人的表现,而去怀疑大多数的人。”隐缨的枪锋在地上画好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规线与矩线,宛若环环相套的、不规则的轨迹线,“经者们之所以愿意听从我们的命令,并不是因为臣服于我们的意志与力量,而是愿意与我们一起守护山海界,守护我们居住的这一片土地。”
枪锋指天,随即落下点在晓月眉心,微入分毫刺出一抹腥红,隐缨收回折剑长枪,看着对面原本是愣愣出神,但现在却已被眉心伤痛惊醒的晓月,隐缨单臂环起折剑长枪,震声高呼,如把火向日!
“山海不可平,大荒经内外!”
“山海不可平,大荒经内外!”
“山海不可平,大荒经内外!”
风吹起额前遮瞳长发,露出那一双翡翠剔透的竹青眸眼。
隐缨一人一枪站在竹林中央,头顶悠悠光转普照大地,而他口中所喊的昔日誓言则一声高过一声。
纵无人应和其言,孤身把枪问天,却有那永不言败的强悍气势,将他一个人武装成千军万马、百万雄师!
铁声铮铮,如铠映日光清亮缭眼;马蹄沓沓,实则是竹林修叶簌簌。
一枪指天,撼穹动地,隐缨抿唇缄默,似是刚才三声吐尽胸前恶气,人如雨后新竹,水滴沾叶,翠绿晶莹之中,不减锐气、戾气!
连带着晓月也受他身上气势感染,低声吟道:“山海不可平,大荒经内外;凝吾支脉起,不教古风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