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自己现有的财富，去换更大的名声。

此方为大家闺秀。”

午昧困惑地眯了眯眼，“名声？”

“易手宴的主人，是典当东方的后人，是妖都商人中最有名望的人。”琴弥领着午昧跨过高高的门槛，手中空无一物的她，不知道为何能这样轻松地走进宅子里，“他们把自己最宝贵的财物送给易手宴的主人，若是礼物被收下了，也就意味着易手宴的主人认可了那个人，他的名声自然也就是因此而起，从而引得无数人因他的名声，而去买卖他的东西。”

“那——”午昧刚想开口，就已经被琴弥猜到了心意。

“放心，如易手宴主人这般的人物，先不说寻常的，就算是价值连城的东西，若是对她没有实际的用处，也是不会收下的。”琴弥挑起一挂帘子，让午昧穿了进去，“毕竟那些人可是用东西在买她的名声啊，而她这种到达了顶点的商人，对她来说有着实际用处的东西，又能有多少呢？”

午昧缓慢向前走去，琴弥带着她撩起无数帘子，在迷宫般的宅子里走来走去，最终进了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

香炉起烟冉冉，入鼻是清淡的香味，午昧轻手轻脚地踩在柔软地毯上，看着脚底做成绿草模样的兽毛，不由得轻轻赞叹一声。

屋内，背对着午昧与琴弥两人的少女，她穿着修身的暗蓝衣裙，看似镂空实际上却把雪白肌肤遮得严严实实的丝绸料子，勾勒出少女苗条的身材，略显纤细的骨骼，已经满是青涩味道的轮廓线条。

一环赤练练的玉，束在少女的腕上，如螭蛰伏，背有漆痕三白。

午昧瞪圆双眼，身边的琴弥浅笑开口，同时，少女蓦然回首——

“她就是易手宴的主人。”

入眼，那张绝美面孔，赫然正是在石台之上降伏“黑龙”的舞女！

赤练夺人的绛玉手环，沁人心脾的玉质，让人联想到烈毒的赤练蟒，然而那几点细琢的绝艳雕工，却用两突未长鳞角，四节短小爪肢，定下了它螭龙的身份。

皓腕佩此绛环的少女，裙摆如缀蓝浪，镂而不空的衣衫贴身，显出削肩细腰，却隐了舞姬那修长有力的双腿，只是做一位隐在阁中的大家闺秀，端庄贤淑，温柔大方。

午昧下意识地垂下眼帘，不再看易手宴主人的双瞳，生怕再次中了她的目术，而琴弥的声音也在这时，如断线迸溅的清润玉珠，接连砸入白瓷碟盘中那般，字字清韵悦然，声声清晰入耳。

“这位就是易手宴的主人，典当东方的继承者，妖都的最有名望的商人……放下城年轻一代的大师姐——执以仙。”

一连串富丽堂皇的头衔，多少人耗尽一生心力，也未必能得到其中一个，但这隐在闺阁之中的少女——执以仙，她却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全部。

“执以仙？很怪的名字。”琴弥说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话语，到午昧耳中，只剩下能让她皱着眉，反复在嘴里念叨着，古里古怪的“执以仙”三个字。

“这并非是我原本的名字，‘执以仙’三字，是我在修道途上的誓愿。”拢了拢腕上的绛环，执以仙的声音，并非是如她的长相那般甜美可人，而是带着一丝侵略性的沙哑磁性，“愿我毕生所求，皆执念于仙道之上，只赐福万物、教化生灵，不回因护道惩戒，而消他人道行。”

然而，放下城乃是仙侠界中的魔派第一大宗。

“好了好了”琴弥上前拉住执以仙的手，有些撒娇地晃着，“仙儿妹妹，姐姐我来找你是做生意的，不是听你论道古今、发大宏愿的。”

“你不怕冷落了你带来的小妹妹吗？”执以仙歪头偏向站在一旁的午昧，笑成月牙形状的眼睛，藏着几许调戏的笑意。

抽出一只手往身后伸去，琴弥趁着午昧没反应过来，在少女的鼻尖上轻轻刮了两下，有些不合礼法地张嘴大笑:“不会的不会的，小午昧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她可是山海界的法兽獬豸。”

听到“法兽獬豸”四字，执以仙眉头轻轻一跳，她张开刚刚还笑成月牙的双眼，用颇为赞叹的眼神打量着胆子包天的琴弥，然后凑近她的耳朵细语道:“你不要命了，居然和獬豸混在一起，不怕哪天她辨别忠奸把你辨出来，然后硬生生地用头顶独角把你撞死？”

琴弥笑嘻嘻地眨了眨眼，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学着执以仙的模样，也去咬对方的耳朵，窃窃回答:“当然——”

用手指在执以仙胸前轻轻掐捏了一下，琴弥听着身前少女的呻吟，贴近了耳根继续说着

“——不怕了，我这个人既不起恶念，也不做什么坏事，只是老是导致一些不好的结果出现罢了，能够辨别忠奸的法兽，肯定是不会把我当成坏人啦，而且她还很能打哦，我当然要留着用，让她既当打手又当保镖喽。”

紧接着两个年轻女子，咬着彼此的耳根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子，然后琴弥一脸诡笑，把用朱砂符墨绫罗镇压的长物件，交付在执以仙的手中，“事情就拜托你了。”

执以仙点了下头，然后看到了半蹲在黄铜香炉旁边，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戳着袅袅白烟的午昧，被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嗯？”大概是被执以仙的笑声惊醒，专注于搅乱铜炉上白烟的午昧，有些呆呆愣愣地转过头，圆润乌黑的眸子很大，被一缕自窗棂间透过的阳光射中，映出凝结琥珀的金黄色。

“怎么了吗？”

“没什么，没什么。”

执以仙伸出一只手，连忙挥摆着表示没事，另一手把琴弥交给她的墨绫罗抱在怀里。

“我们刚才在说一些悄悄话。”琴弥像是轻盈的鸟雀一样，忽的窜到午昧身后，双手揉乱了少女满头的黛发，还把插在鬓边的两片桂花凤银饰取了下来，放在自己手心仔细把玩着。

“哦，那你们还有事吗？”午昧继续蹲下身子，捣腾着她眼前的白烟，“是不是还有可以不用悄悄话的，随便说，我先玩着，你们不必管我啊。”

执以仙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连忙从腰间抽出手绢，掩饰着擦了擦嘴角，对琴弥说:“果然山海界的居民，都是很可爱的家伙啊。”

琴弥抱着双臂，大马金刀地半躺半坐在椅子上，挑起的黛眉，俊美如青鱼一掠破水时，所划出的绝丽弧线。

“那是当然了，姐姐我结交的朋友嘛，个个都是以一当万的好妹子。”

“行啦行啦，就不要再占口上的便宜了，琴弥你也就是比我大上五岁而已。”

“仙儿妹妹……哎呦不行，老是这么叫，实在是太肉麻了点。”琴弥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学着老头子的语气说道，“唉，阿执啊，你要知道大一天也是大，更何况姐姐我……咳咳，老太婆还比你大了五六岁。”

“噗嗤——”执以仙把怀里的墨绫罗放在里屋，然后道了个马马虎虎的告罪，“琴弥姐姐，小妹知错了，你就不要再扮成老太婆了，这世上哪有你这样年轻漂亮的老太婆呢。”

“真的没有吗？把火——”琴弥一拍额头，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不说了这个了，你能不能在帮我查一查，放下城派到呑拾宗里的奸细，里面有没有一个叫闻人挣的。”

“咦，你可别搞错了，我可是放下城年轻一代的大师姐，虽说是占了同期弟子死得太早太多，才重新排得位置定得顺序，但我怎么着也不能帮着你们仙显一派，来打压我们魔隐一派啊。”

执以仙轻轻搓了下手，反问，“再说了，你这个呑拾宗弟子，真的就那么在乎自己的宗门？”

“其实呑拾宗会因为奸细，而变成什么样子，这和我没多少关系，但是那个闻人挣实在是太惹人厌了，不仅挡了我的道，还碍着午昧的眼。”琴弥满脸的不在意，淡淡说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猛的从椅子上挺起身，琴弥小臂撑在膝盖上，微微弓腰前倾，“你执以仙不是被浮苍一脉派出去，打入放下城的卧底吗？你什么时候改口，说起‘我们魔隐’——”

“你想想啊，我不到一年就熬到了放下城大师姐的位置，再加上浮苍那边基本上就没有怎么联系我，真怕有一天，我熬了一年又一年，熬死当初把我派出的师长，以及所有辈分比我高的放下城修魔者，然后当上了万魔宗首的放下城城主，和仙显一派对着干——”

执以仙双手捂脸，无法接受自己想象出来的“美好未来”。

“我管你当不当得上放下城城主，记得给我查闻人挣就好。”琴弥翻了翻白眼，戳了执以仙的额头一下，“你慢慢考虑考虑，我先带着午昧走了。”

“嗯，好的。”听着琴弥要走，执以仙拉开双手，展颜一笑。

看着还在痴迷于搅乱白烟的午昧，不情不愿地被琴弥拉走，执以仙敛了笑意，缓缓走进内室，解开了满布朱砂符文的墨色绫罗。

一把断成两截、且两截断剑锋刃都沾满了血的符剑，静静躺在墨色绫罗上。

琴弥说过，她那个心思不好的师父，残存的元神还寄宿在有着剑尖的那一截符剑，至于她的请求嘛，原话是这么说的——

“你随便找个需要元神炼制器灵或者念鬼的人，把我师尊的元神卖了就行，我就是气不过他老是不帮我，想让他好好受一下元神被炼化的罪。”

带有绛环的皓腕一起，执以仙捏指结成道家九字真言之一，低声沉喝，逼出了符剑之中的元神。

金光熠熠，自木质符剑上脱离浮空，它已经散去了绝大部分的记忆与识神，只剩下趋利避害的本能。

“炼化元神吗？”执以仙呢喃自语，“可惜识神散了，做不成仙剑的器灵，记忆又没有保留住，自然也就没有自我意识产生怨念，来做灵兵凶器上的念鬼，不过给已经养出念鬼的凶器当成养料，还是不错的。”

执以仙将腕上绛环靠近元神，将这一缕金光吸了进去。

“——就是被念鬼吞噬的滋味，不比炼化元神好上多少，但是识神和记忆都散得没有了，估计也就没有意识去体验这受罪的滋味，是多么痛苦的了。”

雕成小螭的赤练绛环，其上光色越发灵动，龙背上的三抹白漆缓慢移动，给刚刚颤抖着生长出来的第四道白漆痕腾出地方……

与此同时，跟在琴弥身后的午昧，化形的头顶独角，突然奇痒难耐，又乍然消退不再，让午昧恨得牙都开始痒痒起来。

“你在干什么呢？”琴弥回头，朝站着不走的午昧问道。

午昧甩了甩手里的念裁剑，回答道:“没什么，只是感应到刚才又有人做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