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阳子发现碧尘踪迹时,她正被一个白衣女人抱在怀里,他只能从那女人的背影中看到碧尘绿衣裳的一角。他一路跟随着她的足迹,从塌陷的雪地、到坚实的冰川,裂缝从千里之外绵延而至,却在冰川的边缘驻足不前。
无阳子神色变化莫定。
女人的背影单薄,却挺立,像极了冷冬中被摧残却坚毅的松。她一如往昔,六百年来从未变过。
她在幻梦中缕缕给他希望,又缕缕将他从云端打落。所有的希望都是为了成就更可怖的绝望,直至炼就一颗万般不变的内心。倘若那女人此时回头,便能看到他眼中曾经的无情已经变作了坚定。
一种天地不可改的执拗。
无阳子尾随她来到了冰川中的九层圆坛,举目眺望,一股威严的悲怆从高处倾泻,将万古的山河都比了下去。
无阳子怔愣了一刻,仿佛他与此地有着深及灵魂的渊源,他们彼此都在试探,有那么一缕青色的极光从大部队中偷溜了出来,一点一点往无阳子靠近。
牵星已踏上了第八层。
她的嘴角上扬,面上是不可掩饰的喜色。她已经等待了八千年,以为终生只能囿于此处尽看繁花梦影,却想不到,冥冥中将这个万年难见的百日竹送来了她的身侧。
她急速地掠了一眼怀中的小人儿,顿时升起无限的希望朝最高台走去。每一步都虔诚至极,生怕一不小心就触怒了上苍。
在她踏上最高点的那一瞬,聚集的极光爆发出极致的欢愉,以最快的速度朝碧尘蜂拥而至,并将她从牵星的怀中卷裹进自身的怀抱。牵星站在一处,冷眼望着被极光包裹的小人儿,一双眼散发出令人发瘆的笑意。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她再次唱起方才那一首曲子,曲调却已然变了性情,在方才那种忧愁和喜悦中多了些决绝和毅然。
歌声回荡在空旷高空,轻轻地像敲击的水花。
她的白色衣衫在极光卷起的风中飞扬,披散脑后的长发也被带进了飞舞,一绺落单的发丝扬起在她的脸庞,点出一张清丽而迷离的容颜,而她右眉上刚刚现出的北斗七星印记正发出幽蓝的微光,仿佛在与极光相和。
待那极光将卷裹着的小人儿放在高台的中央——极光聚起的光柱时,那本该只余微弱气息的人儿忽然发出凄声,一阵猛烈的疼痛将她从昏迷中击醒。意识尚还混沌不清的碧尘只感觉丹田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往她的四肢百骸延伸,将她的身体撑得满胀,既令她疼痛,又为她自体内结出一层与皮肤紧密接触的结界。
高台上的人现出诧异神色,圆坛下的人被这一声痛呼拉回,急速抛开了试探的绿光,驭法直飞上最高台,同时手中伸出一柄寒光青藤剑朝极光光柱狠力劈去。
他来势汹汹,牵星发现时,剑已劈进了光柱,登时火花四溅,如电如光。牵星错愕,怒向无阳子:“你居然跟来了!”却是没有祭起法术来攻他。
无阳子一心念着小师妹,见光柱被破开一个缺口,便又抬起长剑换个地方砍去。他一心的注意力全在眼前,却是没能看见身后牵星那双眼里涌现的不屑与悲痛,又带着一点伤怀和惋惜。
牵星看着无阳子的目光闪过一瞬迷离,随即像下了什么决心一样,两只手掌上下相对,在掌心聚起一个幽蓝的光球。随着光球的变大,可见她手臂的颤抖,一双手背上隐隐显出青色的血管。
在寒光青藤剑再一次出击的瞬间,幽蓝光球迅速向他后背射去。无阳子只感到后背被一阵巨力所撞,震得他喷出一口鲜血,悉数都洒到了面前的极光光柱上。沾染上他的血的光柱像是感染到什么巨大威胁一样,发出嘶嘶声,在一眨眼间从高台上全部退散,全都围绕在圆坛四周,不敢上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