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于晚睡晚起又有起床气的柳如是还是被楼下的斥骂声吵醒。对于还带着宿醉的她,那是一天坏心情的开始。
那是一个初夏的早晨,有着微微的清风,和不冷不热的温度。那些早早吵醒她的斥骂声已经持续了半个多月。按理这里本是教坊司最清净的地方。
教坊司坐落在原来被查抄的明初开国名将凉国公蓝玉府旧址,前门隔着马路对着莫愁湖,后门对着秦淮河有着专门的水码头。而柳如是居住的这幢小楼本是小姐的绣楼,正是在凉国公府后花园的最僻静处。这是一个独立的院子,一幢有着前后天井的二层小楼。楼上楼下都是东西厢房的格局,一楼中间是客厅,二楼客厅的位置被隔成几间下人的房间。一楼历来都是教坊司主事的居所,二楼东西厢房本是给两位头牌居住的,只是这几年教坊司人才凋敝,楼上一直是空关着,柳如是是作为外来人才以自由身的身份被辜春晓以极大的礼遇引进而来的。
躺在床上发了半个时辰的呆,柳如是还是起了身,坐在梳妆台前照镜子,一边啃着下人外卖的鸭脖子。她喜欢照镜子,也许爱美的女性大都是如此。她在镜子前有时可以坐一下午,也只有在镜子中她才会透过浮醉的面容真正的有片刻认识自己。她不喜欢浓妆,也不喜欢艳丽的服饰,她除了只是薄薄的施粉,一片淡妆外,她也喜欢素净的衣服。她是一个身材修长匀称,有着瓜子脸,柳叶眉和一双细眼的白净女子,一个在男人眼里清丽、冷傲的女人。
她的性格也是散漫不羁的,那虽然不是她的本性,却是她小小年纪的江湖历练。柳如是虽然此时也只是二十岁的年纪,却早已经曾经沧海,阅尽人生了。
她本名杨爱,出生在湖嘉熟天下足的嘉兴一户大户人家,幼年时期被人掠去买给了名妓徐佛收养,从小聪敏伶俐又好学多问的她在徐佛的调教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小小年纪就可以和那些徐佛的恩客们吟诗作对了,引得众恩客们争相折腰。十四岁的时候,告老还乡的大学士周状元竟然不顾七十古稀之身一意将她迎为侧室。
老年人的爱恋一直被形容为老房子失火是有道理的,那就是没得救了。祖孙辈的爱恋真的是日日抱在膝上,时时捧在怀里,不光是吟诗作对。。。老房子也是不经烧的,没过一年,周大学士就一命呜呼驾鹤西去了。那些被冷落的妻室们本来就醋意大发,这下全都归罪于她,把她逐出了周家。
离开周家的她,伤心失落之余,也慢慢性情大变。常常男装儒服的巡游东南,因为经常在东林党人的聚会间出没,诗画唱和间结交了一批文人雅士。豪放不羁的性情也在这期间渐渐养成,因为被辛弃疾的那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所打动,索性改名叫了柳如是。柳如是的名号渐渐响亮,引得狂蜂浪蝶们纷纷表衷心献殷勤,也有些高大伟岸卖相清奇的男子曾经厮磨须臾,但是世俗男人们就常是那会事,得到了就不珍惜了。也有的本是缠绵爱恋着的,因为各种因由就错失了的。
被无数次情伤了的柳如是,二十岁就有了退出江湖的倦意,正巧被慕名而来的辜春晓延请,也就趁势弃了山林,重归笼中了。
对于教坊司的人与事,她素来不喜参合。不光是她内心的孤傲,也是她散淡的性情。只是楼下时不时传来的斥骂声,总让她有点心浮气躁。
想必辜春晓也是急于培养推出新人,像调教新人这样的事,其实她本不会亲自身体力行的。
历来青楼中对新进的新人是有段时间要进行调教的,一来是为了驯服,二来也是为了打破新人们的羞耻心。这也是初进青楼最难捱也最残酷的一段日子,很多人会竭力把这段做为回忆的空白点,也是为了逃避那段屈辱的记忆。而此刻柳如是的坏心情也正是因为此,更何况已经迁延了大半个月了。
平时辜春晓的居所也是清净的,她处理公务一般都在前面的大堂,这里除了接待那些向她打小报告的人,最多也就她相好的两个龟奴进出。此刻的她半眯着眼睛正躺在一只小叶紫檀的交椅上,那两个龟奴一前一后的给她捏着肩揉着腿,而调教着的女子就是董小宛,她光着脚屈身跪在交椅前,毕恭毕敬的把放着茶具的托盘半举过头。她的身后还立着一个老姨娘,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藤条,只要小宛稍微松懈,辜春晓微微睁眼轻哼一声,那老姨娘就会斥骂着抽打小宛的脚底。
抽打脚底,也算是种讲究,虽只算是一种小惩罚,却也难忍的疼痛。青楼毕竟也怕打坏了皮相,脚底即便打重打破了也会很快恢复。
柳如是还是忍不住下了楼。
“辜姐姐,这是我托人买的西域哈密瓜特来孝敬您的!”
那时物流还不发达,我们现在司空见惯的哈密瓜对明人来说还是稀罕之物。
“哎呦,好妹妹怎么能让你这么破费呢,真的太谢谢你了。“
辜是最会场面上的一套的,更何况柳如是是她好不容易延请过来撑场面的。
“来啊,老妈子,到我屋里把人家刚孝敬的阳山水蜜桃拿来和妹妹一起尝尝。”
柳如是坐在了辜春晓的对面,嘴里敷衍着,冷眼打量着跪着的女子。
“呦,这小姑娘好标致!”
柳如是眼里的小宛细皮嫩肉的,精致的五官,怯生生的样子活脱幼年时的她,禁不住的让人心生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