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齐看向广宁侯。月色之下,略显肥胖的面容尽是濡湿,时有冷汗滑落,为少时不再的沧桑之容平添几许泽然。
“请君诛国师云太公于午门,诏示天下,以儆效尤。安宗室,镇万民,萧规曹随,古之法也。”
当年亲笔写下的奏章言犹在耳,字里行间飞凤走笔历历在目。原是她今夜甘愿前来羊落虎口,是为揭穿自己当年之一罄竹。左右皇命的他还从未有人敢这般待他,这女子的胆识,他当真是小觑了。
“刑鼎既由本侯所铸,姜朝律法,自也可由本侯所改。云太公既已离尘,旧事何故重提?在中原,本侯所言,便是刑律。”昔年旧恨怀恨在心,此女当真不可再留。击掌三声,广宁侯赫然下令,“庭中众人,一律射杀。今夜府中内院,鸡犬不留!”
响箭燃起蹿至半空,角楼守兵见之吹角。顷刻之间,四围屋檐之后现出百名弩手,张弓搭弦对准庭中众人,只待侯爷下令,百只连弩万箭齐发,庭中一应人等再无活口。
侍女仆从皆吓得骇然。云太公旧部尤在,这般辛密传了出去,朝中局势必然失衡。依着广宁侯事事做绝的雷霆手腕,听了不该听的,定然要被封口了。
“侯爷将人都杀了,当年之事,便再无人知?”
不同于周遭人等的面无人色。敛裾,静立,云锦幽从容起身,冷眼望向广宁侯,唇畔带着计谋得逞的谑笑。
十指尤扶在琴上,轻轻一按,长琴侧面居然弹开。月夜晦暗下,中空琴匣中赫然放着一物。探手取出,云锦幽扬手一抛,衣袂翩然未落,那物已经落在广宁侯手中。
鎏金为轴,金线为系。缓缓打开卷轴,经年之事皆用淋漓鲜血一一写明。弹劾,怂恿,前因后果尽皆言明。装裱之艺广用金帛,显是奏章质地。只怕一番真切陈言,现下早被云家旧部誊抄,递上新帝手中了。
先帝上宾究竟为何,新帝心中洞若观火。未将他除之是因不能,现下,何愁无欲加之词?
“给我杀!”淳于百载荣庭,未想今日竟亡于一烟柳之手,广宁侯勃然大怒,“杀干净了,一个不留!”
“侯爷这般杀人,当真眼也不眨。小女此生,当真见识了!”适才还冷淡慵疏的女子蓦然锐利,眸光森寒,恨恨盯向魁梧高大的王侯,“因己之故迁怒他人,既然来了,便再未想回去章台!方才一曲,便当小女报之侯爷的慌吧!”
“不要!”
十指于袖间流转,月色下光华流璨。凌阭蓦然大喊,嘶吼着踉跄起身冲上前去:“不要!”
一瞬的刺目,冲破粲然的,是炽烈灼热的殷红。比之那道刃利,越发刺痛眼瞳。
“不!不!”
温软身体倒在怀里,凌阭失声大喊。绝望困兽般的大声嘶吼:“不,不!”
“不要······不要!”颈侧被护甲割开一道长痕,瞬息鲜血汩汩。论他如何按压捂紧,殷红仍如泉般自指间迸出,朵朵嫣然开在手背,艳烈得残忍至极:“不,不!”
视线开始模糊。恍惚中,似又回到当年那座庭院。云家的梧桐郁郁葱葱,盛了大片,到了秋季,落了满地金黄。她跪在金色的落叶上,静望屋中灯烛剪影。她便那般看着,不愿牵累她的生父拿了短匕阁向自己咽喉,倒在毕生最爱抚的琴上,一如今日这般,琴弦之上,碧血灼灼。
“我杀了你!”
怀中身子渐渐凉了,不知是因风,还是血液的流逝。将怀中女子放下,凌阭失狂大叫,怒红双眼向广宁侯扑去。一旁侍卫冲上前去,却被凌阭劈手夺过佩剑。手腕一痛,未及回神,便已被削下首级。
“放!”
从未见过狰狞如妖鬼的面容,广宁侯望之大骇,慌忙下令放箭。箭矢如雨,漫天盖地几无缝隙,将偌大庭院覆住,掩却所有血腥屠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