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径自拂起淡淡凉薄,徒闻一声怒喊。众人蓦然一惊,纷纷望向场中刑台之上,却见一袭血衣的老者不顾兵士拦阻,愤然而起,向跪在阶下的女子重重吐了一口血唾。
“若非安儿被你这不知检点的女人勾了魂魄,阮家又何故触怒广宁侯,以致今日灭门之祸?”
端钟正凛,修清若竹的老者,松鹤之态,秉正奉公的忠臣,细数一生,都温淡廉持若苍山雅竹之清风,严己宽人,律身行恭。一生勤恳,大小事务无一疏漏,而对于朝臣不时的上疏弹劾,却从不计较。这般好脾气的人,今日竟勃然大怒,可见对女子憎恨之深:“生于大户,却甘落烟柳,不知悔过自持,仍朝秦暮楚,杨花心性,云靖槐一生坦荡磊落,却因尔此等污家之女蒙尘,当真羞耻,羞耻!”
众人一时愣愕,举声哗然。不想妙春楼头牌云锦幽竟为云太公云靖槐之女,皆说不出话来。太公一职虽受人敬仰,却无实权,以致百年云族家道逐落。直至六年前云太公于朝堂遭广宁侯党羽排挤,被圣上罢了世袭之爵,于家中大病不起终至人寰。之后云家人走的走,散的散,皆没了踪迹。人皆道京畿一带再无维持,皆奔了他处讨活生计,却不想乌衣门第百年书香之族,竟会有人为苟全残喘投身章台。
“阮家祖训不与青楼女子苟且,是老夫对自己孙儿管束不严,以酿今日之祸!”众人鄙夷目光之下,一向稳持恭守的老者竟疯魔一般,哈哈大笑起来,“阮家百年基业,竟亡于区区败柳之手,真是作孽啊,作孽啊!哈哈!”
“说什么呢臭老头?”
正自错愕地望着刑台之上状若疯癫的老者,却不知于何处传来一声笑谑。一瞬的愣愕后,皆左顾右看了许久,待将目光定在幽姬身旁的男子身上,直惊得再也挪不开眼。
粗布短衣,垢面乱发。被雨水打湿的面颊随行行水迹留下现出条条白皙,却是融了面上泥垢。如若可以,他们真想当即作呕。不是乞儿,脸上的泥却比乞儿还要厚上几分,也不知他倒底多少天没洗过脸了,真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更见所未见的,是比泥垢还厚三分的脸皮。
“是你孙子先看上的人家,人家姑娘避之不及,那小子还非往人身边蹭,你不管着你孙子,还赖上人家姑娘,算什么道理!”扶住幽姬摇摇欲坠的身子,发现女子全身犹自颤抖,再看面色更是惨白若死,大喇喇脱下外衣,披在幽姬肩头,凌阭慨然站起,向台上老者愤然驳斥,“我说你是年岁大了老糊涂了,连个是非都分辨不清!幽姑娘长这么大从没让男人碰过一根手指,你这样平白污蔑,是存心不让人活了?”
众人惊诧不已,愕然望着场中破口大骂的男子。身为丞相,阮锦箨一生克己奉礼,恭从无过,纵此番被处斩刑,于朝堂民间也有威望,纵有幸灾乐祸,却也无人敢公然指责不是,更何况摘指他的,还是一个无名无分的市井小卒。
古有礼法,情缠之事难以启齿,向来不为外人所道。阮家长孙与青楼女子的秘辛,他又从何得知?幽姬姑娘持守贞礼,他又如何了解?看来此人,果真也与幽姬姑娘关系匪浅。
“法场重地,闲杂人等速速离去!”劫掠法场的他见过,这般耍无赖的,监斩官还是头一回见。不知如此纠缠下去还会生出什么变数,索性再拍堂木,颇不耐烦地挥手,示意兵士将两人拉走,“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敢撒野,当真刁民,刁民也!”
“哈哈哈!”
看着台下一唱一和的凌阭与监斩官,似明白了什么,老者仰天大笑:“天意,天意啊!我阮锦箨一生恭敛,亲佐三朝,上无愧于君,下无愧于民,却终落奸人之手,永世垢浊,无从昭雪,苍天啊,你这是何意,何意啊!”
“啪!”
“不要!”
“丞相之过,世人闻笃,罪证确凿,无从辩解。”静望黑压人群,终是耐受不得,监斩官当即掐了鉴令一掷,“三刻已至,勿误阳时,斩!”
哧拉一声,刀起徒落,血与倾穹之雨和为一处,蜿蜒淌落血累长阶,刹时已为赤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