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少彦身上有大片的烧伤,明澈身上也有伤,但更多的是被浓烟熏得厉害,和孟少彦扶持着从火里走出来十分艰难,明澈其实一直在硬撑。
他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着念珠,意识却渐渐混沌,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在她耳边说了两个字,“别走。”
这个时刻,他什么都不怕,唯独怕她再一次趁他昏迷,偷偷逃走。
在医生赶过来前,她一直紧紧抱着他的身体,她对他说,“我再也不会离开。”
从始至终,她的目光没有落在旁边的孟少彦身上一眼,而孟少彦,一直在看着她,眼前人的一举一动,她的哭,她的笑,他皆见过,这分明还是那个曾经总是围着他转的小丫头,可是,却也已经永远不再是。
曾经,她的哭她的笑,皆是为他,曾经,她的眼里,只有他……
明澈是第二天早上在医院醒来的,念珠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寸步未离。
谁也无法策知这一生有多长,将来还会发生什么事,但她确定再也不会和他分开,即使明天天翻地覆,生死不明,她也要和他一起。
醒来看到她正趴在他的床头,好像睡着了,明澈揪着的心才慢慢放松下来。在梦里,他都在担心她是不是很伤心难过,是不是又要离开他。
她紧攥着他的手,他很小心地回握着她,还是把她惊醒了。
念珠抬头看向明澈,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的泪一下涌出,他充满怜惜和心疼的眼神,让她毫无抵抗力,从前多坚硬的心,饱经生死离别的痛苦之后,本来变得对这世间任何让人肝肠寸断的场景都能面不改色地从容面对,可偏偏对着他,开心的时候想哭,难过的时候想哭,委屈的时候也想哭。
就像此刻,他终于醒来,她应该对着他笑的,却又哭了出来。
明澈微张开缠着绷带的手,想要抱抱她,念珠在他张开双手的瞬间起身坐在床上,投入她眷恋很久的怀抱。
他们紧紧相拥,好像再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
他忽然伸手擒住她的下巴,深深地吻住她的唇,这个吻缠绵很久,他一直没有停下的意思,她任由他索取,也会主动回吻他,给他以回应。
良久,她的眼圈红红的,脸颊也因为深吻红红的,她认真地看着他,像宣誓一样,她说:“我爱你,明澈,我爱你!”
他笑着把她圈在怀里,低低地“嗯”了声,然后大声地笑,“我还以为有生之年,听不到你说这三个字了呢!”
他想起父亲和母亲,他和父亲是如此相似的人,父亲曾经对母亲说过的话,他现在想对念珠说一遍,他说,“情如毒酒,一饮一生休。这世间毒酒万千杯,我独对念珠你情有独钟。”
“念珠,我也爱你,深爱!”末了,他又加了一句,这每字每句都说得无比诚挚。
她在他怀里痴痴地笑,不知怎么又落下泪来。
两人相依着,静默无声,只能听到墙壁上钟表的哒哒声,她忽然轻声问他:“明澈,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念珠吗?”
念珠者,佛家修身法器,又名诵珠,佛珠。持珠者,离妄念,定心神,从缘善,心系佛,珠助道,修无量功德,终成正果。
而她,她的一生,到底是求的多了,还是命孤福薄,心中所想,皆背道而驰。
她说,“妈妈生我的时候,正赶上奶奶大病,因为我,爸爸没能见到奶奶最后一面,留下终身大憾。我奶奶生前信佛,爸爸给我起名念珠,是为了纪念奶奶。我的小名叫筱筱,出自《汉书.地理志》,“筱簜既敷,草夭木乔”。爸爸半辈子教书育人,没想过把我培育成柱长天的栋梁之才,他说我能像山涧边的绿竹一样自由自在地成长就很好了。五岁那年,爸爸妈妈带我到城边的一个古寺游玩,碰到一个游历四方的算命先生,拉着我非要给我算命,他说我命带孤煞,累及父母,愿非所得,得非所愿,是福薄之人,注定孤苦一世。爸爸当时气坏了,把那人臭骂了一通,就和妈妈一起带我走了,他们从来也没相信过那人的胡言,可是,你看……他们真的……因我而死。爸爸给我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念珠,好好活下去。他只有在被我惹恼的时候才叫我念珠,这样的他,我不敢违逆,然后……妈妈……也离我而去。”
念珠哽住,没有再说下去,明澈骤然收紧手臂,把怀中人更紧地搂在身前,扯到了肩上的伤也不觉得疼。
她这几天晚上梦魇时,他都抱着她,轻拍她的背给她安慰,他会一遍遍在她耳边说,念珠,我在,从今以后,你不再是一个人,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可是,天知道说这些话时他感觉有多无力,有多恨,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让他们相识的那么晚呢?为什么他总是保护不好他的念珠呢?
每个人来到这世间,或早或迟,对生死都会有一个深刻到骨子里的认知,而他的念珠,偏偏被迫以这种方式。
他无法想象她到底要有多坚韧才能承受下那一切,也无法想象她如何一个人在伤痛之中度过了这许多年。她恬静安然,与世无争,骨子里却是那么强大,他想到此,心里胀痛到无以复加。
如果可以,他真想回到她十七岁那年,把她偷出来,揣在怀中,捧于掌上,好好疼爱,绝不让她受一丝委屈和伤害。
只听念珠接着又说,“我从小被爱包围着长大,却在一夕之间失去所有,也因此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和资格。我一直认为,这一生我注定孤独终老,但我一直相信即使一个人我也可以过得很好,直到五年前你的出现,你那么好,而我,却那么糟糕。愿非所得……得非所愿,我…想去喜欢你,可你却因为我出了车祸,这一次,又差点为了我丧身火海。明澈……我爱你,可是我害怕,我爱你……可我不敢说出口,因为我怕,我怕让老天听到,又把你从我身边夺去……,可是即使这样,我还是把你一次次推入险境。”
因为太在意,因为怕失去,所以她才会时常患得患失,才会不自信地问他信不信命。
明澈怀抱着他的丫头,手掌不断摩挲着她的发,他温柔地说,“傻丫头,你的父母亲一定不会怪你,他们一定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希望活得幸福。”
“真的吗?”她抬头看他。
他在她额头印下一问,点头,“当然。”
然后,他又说,“你刚说什么命不命的,一个疯子的疯言疯语你也信?我小时候还被人算过命呢,那人说我最迟二十六岁必娶得娇妻,三十岁之前必儿女成双,结果呢,我二十六岁的时候,正满世界找你呢,还娶得娇妻,分明就是满世界找媳妇儿!还有,那次车祸和这次的事,也不能都算你头上,你肯定还不知道,我出生时不是足月产,我母亲又难产,所以我小时候经常生病,总是三灾五难的,加上又淘得很,经常遇到各种危险的事,但最后也都化险为夷了。比如我记得,有一次我在外公的客厅偷偷拆他的电视机,一不小心触了电,当时差点被电死,但到最后不都好好的。我从小到大磕磕绊绊的时候多了去了,所以,车祸啊火灾的,那可能是我命中该有此一劫,你别再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了好不好?”
“不过,有一件事确实是你的问题。”想到什么,明澈补充。
“什么?”她问。
“当初你的离开,确实快要了我大半条命,这绝对是我活了快三十岁,遇到的最大的坎儿。”
“噗…”,她成功被他逗笑。
他也笑了,低头亲吻她的发,忽然认真了容颜,说道,“你以后不须再想东想西,要好好爱我,也要好好爱自己。我跟你保证,会好好保重身体,等有一天,我们容颜迟暮,发白齿摇,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我让你一步,你先走,送了你,我再走,可好?就算,有一天真是我先,我允许你和我一起走,还不行?”
念珠的头埋在他颈间,唇边露出浅浅的笑,她闭上眼睛,泪水滑落,良久才答,“好。”
顿了顿,她又说,“明澈,我的人生不能往回看,所以,也看不到未来,我往前走一步,很难,但是,这五年,我从来也没有放弃过走向你。”
她在十七岁坠落深渊,万劫不复,失去爱的能力,自从遇见他,是他唤醒了她内心深处爱的本能,让她不受控制地爱上他,也是他,教会她重新爱上这悲凉中藏着无数欢喜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