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易知道这姓万的做生意虽然精明,做的却是童叟不欺、规规矩矩的买卖。加上他吃苦肯干,人缘又广,这些年来万罗布庄已成了帝都的第一大布行。要不是他们之前的疙瘩,妹子嫁给他并没有什么不好。
前面就是万罗布庄了,店里的伙计正在卸门板准备开店。远远的见卜瑶来了,便招呼道:“老板娘早!”卜瑶刚想答应,一见大哥虎着脸,赶紧骂道:“瞎叫什么!少贫嘴!”伙计这才看见卜易来了,扭头向店里喊道:“东家,卜爷来了!”
只听得一阵楼梯声响,一个身穿蓝色织锦长衫的年轻商人迎了出来。“大捕头、瑶姑娘早啊!”那商人长相虽说一般,却是一脸喜气。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尤其招姑娘家喜欢。唯一的不足就是那双手过于细长白皙,就像娘们的手。“大捕头,您真是贵客。平日里想请都请不来,今儿大捕头难得光临小店,楼上请!”那商人一边作揖,一边吩咐伙计端茶倒水。卜瑶知道哥哥今天要提那事,于是放下食盒道道:“哥,你和里波哥哥边吃边聊,我先回去把衣裳洗了。”说罢就躲了出去。
卜易和万里波在二楼的窗前坐下时,对面锦绣乐坊的姑娘们正在起床,她们坐在晨曦初照的窗前,懒洋洋的对着镜子梳洗打扮。卜易看到如此美景,眉头不禁一皱,喝了杯酒,酸酸地道:“万老板好眼福啊!这里真是春色撩人!”
万里波不以为意的笑道:“哪里啊!每天都被这些个丫头吵死了,三更半夜也不得歇。她们若不是我的大买家,我早就搬家了!”万里波拿起桌上的酒壶给卜易添了杯酒:“这些年承蒙大捕头的照应,大捕头要有什么事用的上我和那班弟兄的尽管吩咐就是。何必亲自跑一趟!”
卜易端起酒,摇了摇头道:“虽然有件案子要你帮忙,但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说着夹了块咸萝卜就酒。“小万,你来帝都有十几年了吧?我记得你比我小四岁,今年该有三十了?”
“是啊!一转眼来这里都十五年了!到十月我就整三十了,时间过的真快啊!我和大捕头认识好像还是昨天的事呢!”往事历历在目,两人相视一笑,举起杯,各自抿了口酒。
“听说恒远珠宝行的甄大老板有意将独生女儿甄潋嫁给你,有这事吗?这可是笔好买卖!谁不知道甄大老板的家产在城是里数一数二的,何况甄小姐又是个美人。万老板,你可走了桃花运哦!到时候别忘了请哥哥我喝喜酒!”虽然卜易听说,万里波没有答应这门亲事,但他奇怪这么好的亲事一般人求都求不到,而万里波却婉拒了这门亲事,这可不像他从商多年的作风。所以他想亲耳听一听小万的说法,以免妹妹到时候吃亏。
万里波叹了口气:“大捕头,你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了。甄大老板有意将甄潋嫁给我,确有其事。但并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甄大老板看中这铺子的生意已经好些年了,这次打算把甄潋嫁给我,主要也是为了这铺子。再说,甄潋虽说长的不差,却是有名的铁算盘,只进不出。如果我娶了这个大小姐,恐怕我就羊落虎口,虎落平阳了。大捕头,你也知道我这点生意来之不易,所以这门亲不好结啊!”
“我说,小万你可不要饱汉不知饿汉饥。像我这当差的平日里四处奔波,搞不好连性命都不保。别说大家闺秀了,连一般人家的姑娘都不肯嫁给我。如今你年纪也不小了,这么大的家业也该有个人在里面帮衬着你。再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千万别像我,到现在还是个光棍,老了连送终的都没有。”卜易说的是心里话,这些年的闯荡早就让他疲惫不堪。他真的很想有个家能遮风挡雨,有个女人能知冷知热,还有一堆的孩子能缠着你让你牵挂。
“话虽这么说,可不是没有合适的人家吗?大捕头你今天是怎么了?难道来给我做媒不成?”万里波和卜易相那么多年了,从没看到过卜易这么低三下四的关心过别人,尤其是对自己,这个当年在他眼皮底下混饭吃的小贩.
“不可以给你做大媒吗?”卜易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什么叫没合适的人家,你身边不就有一个?
“谁呀?”万里波吃惊地回头四处张望。
“你装什么蒜!不就是你让伙计叫‘老板娘’的那个!”卜易有点不高兴了。
“老板娘?老板娘?哦!你说卜瑶妹妹?”万里波恍然大悟,但还是不能确定。
“不是她,还有谁会对你比对她老哥还好?”卜易不满地道。
万里波一下子笑了,道:“大捕头你误会了…….”
“我误会了?”卜易一听就上火,他别的不清楚,但妹妹喜欢这姓万的,那店里伙计叫妹妹”老板娘”却是再清楚不过的事。“你小子,到底什么意思!你说得好倒也罢了,说不好……哼!”只听得“通”的一声重锤,桌上的碗筷一阵乒乒乓乓的乱响。
万里波吓了一跳,对面的姑娘们也被吓了一跳。当她们看到是个黑不溜秋的公差在拍桌瞪眼时,只能低声的骂了句:“讨厌!”,说着便合上了窗。万里波赶紧赔笑道:“大捕头这是作甚?卜瑶妹妹是个好姑娘,我哪有那个福分娶她啊!我一直把卜瑶当妹妹看,至于‘老板娘’是因为我打算将这铺子送给卜瑶妹妹当嫁妆,算是酬谢大捕头您、卜瑶妹妹和大爷、大妈的这些年的关照。伙计们知道了便与卜瑶妹妹开了个玩笑。”
“你把卜瑶当妹妹?”卜易有点糊涂了“你要把铺子送给卜瑶?你到哪去?”卜易一下子不知道要讲什么,他万里波怎么可能把自己的产业送人呢?他这铁公鸡,一毛不拔。虽说身价已超百万,但平时连茶也只喝去年的陈茶碎沫。怎么会如此慷慨呢?
万里波一向清朗的眼里浮上了几朵忧云。“我打算年底离开这里。本想安排好我那班弟兄,再告知您的。既然大捕头来了,我也无须隐瞒。你也知道,因为那场战事,我与家人断了音信。整整十五年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们。没曾想,几个月前我那去南契做买卖的同乡突然捎信给我,说我的家人一直在找我。如今,我要走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回来。我们川人一生只记得两个人,一个是恩人,另一个则是仇人。川人向来一诺千金,所以有恩必偿,有仇必复。这铺子本来就是你们卜家的,再说我这些年也赚了不少钱,送给瑶妹就算是完璧归赵吧!”
是啊!那场战争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又有多少人命丧其中。小万十几年后还能找到家人,的确是件天大的好事!然而,国家和民族间的仇恨是那么难以逾越!即便战争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川人国破家亡的仇恨并没有随着时间而流逝而减淡。在帝都许多川商因为家仇国恨,而迁离到南契。而在留下的川人中,绝大多数人都不允许那些在武国出生长大的后人与武人通婚。所以,卜易不知道是该为万里波高兴,还是为妹妹难过,只有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喝着闷酒。
两人各怀心事,无言良久。卜易见时间不早,便匆匆地告辞了。料定妹妹会在家门前的那棵槐树下等他回音,于是绕道向衙门直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