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侧妃醒来的时候,慕容青枫早已离开,身旁的被子已经泛凉,若不是帐子里残留的颓靡气味提醒她昨晚两人之间的纠缠,她几乎要怀疑那是不是一场春梦。
“娘娘,您醒了吗?”听到声响的红袖、添香走进卧房,隔着帐子轻声问道。
玉侧妃拥着被子,慵懒的应了一声:“嗯。”
添香忙将纱帐撩开,扑面而来的气息让她忍不住红了脸,强自镇定的服侍着玉侧妃更衣。
“王爷什么时候走的?”
“寅初离开的。”
玉侧妃皱着眉头问道:“怎么这么早?”
“说是有事,走得挺急。”红袖笑着小声说道,“王爷还交代一定不要吵醒娘娘。”末了还加了一句,“王爷果然是最宠爱娘娘的。”
玉侧妃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是啊!”王爷这些年对她的宠爱不是作假,就算顾忌林则宁的面子又能怎么样,晚上还不是留在了她这里?
“玉儿,你这个傻子,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是顺平伯的侄女?论容貌才华和身世,你哪一点配不上王妃的位置?今日让你受委屈了,你在面子上敬着王妃,我记着你的好,日后定会让你得到应得到的一切。”欢爱过后,慕容青枫用带着喘息的声音在她的耳畔说着安慰的话,一字一句,她记得清清楚楚。
她记得昏昏欲睡时自己坚定的回答:“好。”她不要林则宁的命,她要让这个嘲笑她是妾的女人也做一回妾!后来她就睡着了,陷入林则宁跪在地上向她苦苦求饶的梦境中,慕容青枫的回答,她没有听见,不过他必定不会不答应的。如今,她不再是孤苦无依的贫家女,要不了多久,她为了不连累家族名声隐名为妾默默承受旁人嘲讽的事情连同她的才名就会传遍京城,到那个时候,才品貌皆备的她还愁不被皇室接纳吗?
“娘娘,要不要去打听一下王爷那里有什么事?”添香问道。
玉侧妃瞥了添香一眼,“不用,打听太多会引人怀疑的。”
添香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沉默了。
玉侧妃悠闲的泡了个花瓣澡,挨到午饭时喝了一碗枸杞乌鸡汤,看了会儿书,然后往花园去散步,园子里的花都谢了,只有几丛菊花还开得绚烂,一时诗性涌起,吟道:“庭圃流黄秋露浓,翠叶染霜隐鸣蛩。碧纱窗下问巢燕,何期良宵会相逢?寒芳独照幽波绿,篱落疏散掩姿容。香暖烛泪梦正酣,熏风惊觉恼晨钟。”
红袖赞道:“娘娘好文采!”
玉侧妃笑道:“你懂什么?就知道说好。”
“奴婢虽然不懂,但是听娘娘吟诗十分悦耳,敢情是好诗!”
“是吗?”玉侧妃挑着眼睛看着红袖问道,“那你说,我的这首菊花诗与王妃的《寒菊》相比,如何?”
红袖毫不犹豫的回答道:“自然是娘娘更胜一筹。”
玉侧妃又看向添香,“你是识文断字的,你说呢?”
添香目光微闪,咬了咬唇,低头说道:“奴婢愚钝。”
玉侧妃脸上的笑容逐渐转冷。
“咦?娘娘,你看那边!”红袖突然指着前方说道。
玉侧妃顺着红袖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问棋领着十几个小厮走过来,每人手中都小心翼翼的捧着一盆菊花,问棋不停地回头嘱咐众人小心一些。
“你们这是做什么?”玉侧妃远远的便看见那菊花不是普通品种,花型漂亮,花色繁多,不是花圃中那些所能比的。
问棋挥挥手让身后的小厮停下来,弯腰回道:“玉侧妃安好。小的奉王爷之命,将这些花送到王妃那里。”
玉侧妃脸上完美的笑容似乎裂了一条缝,“哦,王爷怎么忽然想着送王妃菊花?”
问棋微笑着道:“小的不知。玉侧妃,小的们不能久留,若没有旁的吩咐就先离开了。”
“去吧。”玉侧妃的笑容似乎没有一丝芥蒂,吩咐道,“小心些,别磕着花盆。”
“是!”问棋行了一礼,带着一众小厮往静园去了。
玉侧妃看着问棋一行人走远,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冰冷。
红袖冷“哼”一声道:“不过是几盆菊花罢了,王爷送娘娘的西瓜碧玺头面可比这个值钱多了。”
玉侧妃脸上的郁色这才少了些,但是也没有心情再继续散步了,冷着脸往回走。
跟在身后的添香眼中露出一抹忧虑,暗暗叹了口气,快步跟了上去。
静园的院子里,留云让婆子将菊花在廊檐下摆成一排,一群大小丫鬟挤在花盆前叽叽喳喳的聊天,连养伤的绿柳也被珍儿和冬雪搀扶着出来了。
只听冬雪道:“还在家里的时候,一到秋天,山头田边野菊花开得到处都是,一直到打霜也不见落。这家养的菊花会落吗?”
留云白了她一眼道:“有不会落的花么?”
“有啊!”冬雪随口答道,“画上的花就不会落!”
众人闻言皆忍不住笑出了声,杏儿拍着手道:“答得妙!留云姐姐无话可说了。”
留云点着冬雪的脑袋说道:“小蹄子这会儿反应倒快,上次我使眼色让你去找你唤月姐姐,怎么就那么呆呢?”
冬雪连连摆着手哎哎叫道:“好姐姐,你饶了我吧,人家本来就不聪明啊,再说了,这是上元节灯会的时候王妃出的灯谜啦,我不过恰好记住了。”
在场有不知道的就问:“什么灯谜?”
“这我可记不清楚了。”冬雪摊摊手,“我只记得什么人来鸟不跑,秋天花不谢什么的。”
绿柳“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想必是‘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1。”
“对对对,就是这个。”冬雪一拍巴掌,“还是姐姐记得清楚,这谜底就是画。说到底,这菊花到底会不会落呢?”
“这要看是哪一种菊花了,像你刚才说的野菊花,它枯萎之后也是会落的,但是有些菊花,却是开着花的时候一瓣瓣凋零。”绿柳微笑着说道,“关于菊花会不会落,王妃曾经讲过一个典故。”
“什么典故?”桃儿一听来了兴致,“姐姐讲给我们听听!”
“让我先想想王妃怎么说的。”绿柳慢慢的将记忆中的故事整理出来,“话说前朝有一位才子,非常有才华,就是性子有些恃才傲物。有一日,这位才子去拜访当朝宰相,结果宰相不在家,他在书房里偶然发现宰相书桌上有一首未写完的诗:‘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才子心里嘲笑宰相:谁都知道菊花不怕严霜,最后都是枯死枝头的,怎么可能花瓣四处飘零呢?于是,他挥笔续了一句‘秋花不比春花落,说与诗人仔细吟’,然后就离开了。宰相回到家里见到才子后面续的诗,心想:‘这个才子倒是很有才华,可惜太过高傲了些!’因此决定给才子一个教训,他向建议皇上将才子调任黄州。”
桃儿插嘴道:“哎呀,那这宰相不是公报私仇吗?未免太小气了些!”
“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能做到宰相的位置,能没有几分肚量吗?才子调任黄州后,心中愤愤不平,总认为是宰相公报私仇,因此也无心打理政事,每日不是游山玩水就是饮酒赋诗。那年,他与好友在花园中赏菊饮酒,一阵秋风吹过,园中的菊花花瓣纷纷凋落,铺满花圃,才子见到这个情景,顿时惊呆了,他这才知道,原来宰相贬谪他来黄州并没有私心,而是让他亲眼看一看‘吹落黄花满地金’的场面,原来是他见闻浅薄,班门弄斧,他心中十分惭愧,从那以后,渐渐将自骄自傲的性子给改了。”
小姑娘们听得津津有味,却都只是当故事听了,没有几个人能更深层次的去理解典故后的意义,绿柳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些都是菊花吗?为什么长得都不一样?”桃儿兴致勃勃的问道。
杏儿道:“这还用问,自然是品种不同了。”
桃儿不以为忤,“不管是什么品种,我觉得都挺好看。留云姐姐,你知道这都是什么品种吗?”
留云摇摇头,“问你绿柳姐姐去,她没准儿知道。”
绿柳淡淡的笑了一下,“王妃以前在庄子上养病的时候种过菊花,耳濡目染,倒也认识几种。”她指着面前一盆说道:“这个是清水荷花,你们看它的花形和花色,是不是和荷花很像?”
桃儿等一众人连连点头,“是很像!”
绿柳又指着旁边的两盆说道:“这是飞鸟美人和残雪惊鸿,那边的好像是白玉珠帘,或者是花红柳绿,这两种花型有些像,我分不太清。”
桃儿咋舌道:“名字叫得都挺好听,我是没看出来这花和鸟和美人和珠帘有什么关系。”
“嗨,王妃说过,这取名,或形似,或神似,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留云晃着脑袋,一本正经的样子再次引来众人的哄笑声。
林则宁透过窗户看着绿柳的身影,心中忖道:以前的林则宁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才能培养出绿柳这样的丫鬟?
“王妃,这些花,您不喜欢吗?”唤月跟在林则宁身后,轻声问道。
林则宁垂下眼帘,回身往里屋走,“没有。”
跟在她身后的唤月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生怕自己出错了主意,回头被王爷骂,“您要不要出去看看?”
林则宁靠在榻上的仰枕上,唤月拿毯子盖住她的膝盖。
过了一会儿,林则宁轻声问道:“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唤月疑惑的眨眨眼睛,“王爷送您花,您不开心吗?”
“他为什么要送我花?”
“这……”唤月哑然,想了半天后支支吾吾的说道,“或许是王爷担心玉侧妃的事情影响您的心情,所以想让您看看花,心里高兴些。”
“不是!”他该清楚,她没有向他告状,就说明她没有将玉侧妃的事情放在心上,她若是因为玉侧妃的事情生气,他昨晚就别想进她的卧房。想到晨起在某人怀里醒来的情景,林则宁心中腾起一股恼怒,她就不该心软,就该将窗户关得死死的,哪怕他去睡大街也不关她的事,一时的退让,竟让他得寸进尺,什么“楚河汉界”、“互不侵犯”,全是骗人的!直到现在,她的后脑勺还在隐隐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