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马氏道:“确是如此。”
“好,赵马氏,你也来说说当日茅红福找上门的经过。”
赵马氏眼珠子转了转,猜测是要在她话里找纰漏。她小心回忆着茅鸿福的话,尽量按照他所说的,千万不可出错。
“……当时我正在窗下绣花,突然听见外头有人大喊:赵夫人!赵夫人!接连喊了好几声,我才出去开门。”
“你与茅鸿福有奸情!”
弗四娘冷不丁说道。
赵马氏一愣,立刻急赤白脸地骂道:“烂嘴的小蹄子!这毁人清誉的话是从何说起?大人!大人要是不为民妇作主,我……我也没脸再活了!”
说着作势要撞柱子寻死。
弗四娘在她身后凉凉地问:“他一个大男人清晨登门,不喊家中主人,却直接唤你这妇人,还说没有奸情?”
赵马氏回头急辩道:“那是因为他知道——”
话音戛然而止。
赵马氏像咬了舌头,脸皮一寸寸变得灰白。
“他知道?”朱县令肃了神色。
“开口便叫赵马氏,只因他早知赵五郎不在家中。”
弗四娘道:“马氏垄断了靳县的水运转运,生意做得不小。按理说有娘家如此,赵马氏断不至于过得如此潦倒。”
“街坊都知道,当年马家是不肯她嫁给小贩赵五郎的,所以后来断了来往。”弗四娘用脚尖踢一踢地上的口供笔录。
“平日老死不相往来的兄长,突然跳出来卖力地要处死杀害妹婿的凶手,大人,你说奇不奇怪?”
朱县令不得不点头同意。
“茅鸿福的货船同样属于马氏所有,赵五郎很可能在船上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这才引来了杀身之祸。”
弗四娘瞧了瞧惨兮兮的余渊,啧啧两声:“有这样的手段,相信问出实话不是问题。”
余渊嘿嘿一笑。
找准了方向,后续的事情就容易得多,赵马氏捱不住大刑,很快招供了一切。
原来赵五郎在茅鸿福的货船上发现了没藏好的私盐。
南魏推行盐铁监卖专卖制度,魏帝称为“国之大宝”,盐业税收占了国库收入的一半。贩卖私盐是杀头的重罪,像马氏这种规模,已经足够满门抄斩。
可怜赵五郎被茅鸿福杀人灭口,抛尸陋巷,还差点连累了一时技痒的余渊。
赵马氏得到接她回娘家享受富贵的承诺,也很满意。贫贱夫妻百事哀,开门七件事早消磨殆尽了她对赵五郎的情意,谁还不是个小仙女呢!
于是她按照大兄教的话,跟茅鸿福合唱了这出戏。
……
“你为何要刀刺赵五郎?”
余渊吸溜吸溜吞着汤饼,一边含混答道:“都说是想救他了。”
“怎么救?”
“不能说的秘密,师门铁律!”
弗四娘劈手把碗夺下来。
“不说不许吃!”
余渊:“好好好我说我说。”
果然一切都是铁,饭是钢。
原来余渊幼时曾经跟着师父在北伐大军中行医——是,正是德阳王率领下的风龙骑。
余渊的师父是个脾气古怪的大夫,人送外号“活的不救”。他并非军医,随军转战只是为了钻研医术,癖好就是专门抢救将死之人。
“……”
专门抢救将死之人。
多么拧巴的爱好。
弗四娘无语地将碗塞进余渊手里,吃吧吃吧,吃一顿少一顿。
余渊继续把脸扎进碗里,吃汤饼。
弗四娘有些走神……
在余渊这个位置上,四年前曾经坐过另一个人,一个面目平凡的黑瘦小厮。
他和她对面坐,分吃了炒鸡和插肉汤饼,然后连夜杀了意图猥琐她的城门守卫,赵大志。
弗四娘的目光投在余渊身上。
除了黑瘦的养马小厮,四年前还有另一个胡子拉碴的青年,从赵大志手中救下了她。
那个人,赵大志叫他老鱼。
“你以后怎么打算?”
余渊一脸无所谓地道:“光棍一条有什么可打算,城门守卫反正是不干了,走一步看一步。”
弗四娘想了想:“要不你跟我回金京?”
余渊从碗里抬起脸:“那你岂不赚翻了,我不单是大夫里武艺最好的,更是打手里医术最好的!”
“一句话,去是不去?”
“就这么决定了!”
余渊爽快地一拍桌子:“承蒙关照,以后你可以叫我老鱼。”
……
弗小老板反正不差钱,他们租了顺风车马行的马车,荡荡悠悠地朝金京出发。
草长莺飞踏青天,路边桃红柳绿,如果赶车的老鱼再英俊些就完美了。对此老鱼嗤之以鼻:“珍惜眼前人啊!”
弗四娘哈哈大笑,倒回车里怎么舒服怎么窝着。
“左枚那女儿有些憨,要不然就从她身上下手,想法子把钥匙偷过来?”弗四娘托着腮,使劲动左大姑娘的坏脑筋。
“四娘你来看!”
老鱼的声音突然响起。
弗四娘撩开窗帘望去,心中咯噔一下——
金京要变天了。
金京城的轮廓在大道的尽头隐约可见,像一只伏在地上的巨大猛兽。那猛兽头顶的天空,此刻黑云翻涌,枝丫状的电光一道接一道,像一条条浑身冒火的赤练蛇在乌云中钻进钻出。
前方一场暴雨就要落下。
老鱼拉住马车,奇怪地仰面望望依旧湛蓝的天空,半边雷雨半边晴?
天空出现了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长线,黑云白云犹如水浪一样在此对撞交战,脚下大地是阳光普照的人世,道路尽头则是幽暗诡怖的异界。
弗四娘看到的更多。
她左眼中,金京上空雷云之下血光大盛,杀意腾腾几乎要冲散紫金色的皇气。
宫中必定出大事了。
不知怎的,弗四娘突然想起奈落迦摩提留在梨花禅寺那七个触目惊心的“杀”字。
杀杀杀杀杀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