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呼噜噜……呼噜噜……”
一只大黄猫窝在道悲的怀里,眯着眼睛,发出惬意的声音。
郭丹岩瞥了一眼。
黄猫两撮白眉抖了抖,委屈地将身体团得更小,喉咙里咕哝了一下。
“敢乱叫就宰了你。”
那愚蠢的少年凶狠的眼神就是这个意思。
真是猫生艰难。
春末夏初,雷雨多发。铅灰色的晨曦中,升起一枚黯淡的日轮。
金京出现在远处的地平线上。
“世子!快到了!”
今日轮到刘星函赶车,他紧了紧领口,手搭凉棚眺望前方,这座波云诡谲的京师里,不知有什么在等待他们?
郭丹岩的心思却在脚下这只麻袋上,里面塞着五花大绑的玉尸。他没有再去尝试解除嫘祖缫丝,除了怕玉尸逃脱,也给自己留个希望——弗四娘会回来,亲手解开这团乱麻。
她一定会回来。
因为,玉尸和金臂钏的位置有问题。
当时弗四娘困住玉尸,从瀑布离开溶洞,然后再次下洞,金线缠绕的顺序是玉尸……洞外的巨石……金臂钏。
可事实上,他们看到的顺序是巨石……玉尸……金臂钏。
这样的变化只有一种可能:弗四娘出于某种原因解放了玉尸,然后,再次捆住了它。
如果他没猜错,山崩地裂时弗四娘应该是抓了玉尸做肉盾,这家伙的躯体堪比金石,坚不可催。有它顶着,弗四娘生还的机会大大增加。
为什么后来却连嫘祖缫丝都掉了?
地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郭丹岩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
马车悄悄驶入了卫国公府的后门。
管家匆匆赶来:“谢天谢地,可算回来了!前头那人已经坐了一上午,非要等到世子不可!”
郭丹岩沉声道:“不是吩咐闭门谢客么?”
管家面色有些为难:“他说当年在武陵关曾与世子定下金京之约,所以多久都等,非见不可。”
郭丹脚下忽然一顿:“武陵关?”
金京之约?那是什么鬼?
……
黄歇坐在花厅不紧不慢地喝茶吃点心,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眼看窗外日头渐渐升高,天空灰黑的铅云却没有散开,透出一股萧杀凝重的味道。
黄歇不知道太子派他来的具体目的,但替他驾车的“车夫”,和站在他身后的这名“随从”,都不是普通人。
周海来传口谕时不便明说,只瞟了两人一眼,拍着黄歇的肩膀暗示道:“放心去吧。”听起来像“安心上路”,怪不吉利的,被黄歇啐了一脸。
黄歇脑中浮现出当初那个爽朗的紫衣少年,湿润的眼睛,认真的神情……
不像心狠手辣的模样。
只是来见一见,会有什么危险呢?黄歇轻轻抚摸了一下桌上的油纸包,心中暗自计较。他们这些宫里的老太监,粘上毛比猴儿都精,周海越是让他放心,表示这件事越危险。
!!!!
黄歇突然一哆嗦,一股寒意从脚底蹿起,沿着背脊直冲顶门。他想到了一种极其可怕的可能。
莫非,这个世子是假的?!
他越琢磨越像这么回事,冷汗一粒粒冒出来,将后背的衣裳打湿了一片,黏糊糊地腻在身上,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就在黄歇如坐针毡时,管家进来,说世子已经访友归来,正在书房等他。
怕什么来什么。
黄歇从来不是视死如归的好汉,他站起来,求助地望向身后周海派来的家仆。那家仆装聋作哑地垂下眼站在原处,避开了他的目光。
黄歇无奈,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管家走进卫国公府深处,没忘揣走桌上的油纸包——
书房门口森然立着两排侍卫。
领头的侍卫将黄歇仔细端详了一番,迎上来抱拳道:“原来是黄公公,您别来无恙?”
“你是……”
侍卫咧嘴一笑,露出满口整齐的白牙:“黄公公,我是大刘啊。”
黄歇一拍脑门,对郭丹岩身边这个侍卫头领他是有印象的,四年没见,这小子个头蹿了不少,他差点认不出来。
饶是黄歇精似鬼,这会儿也像喝了洗脚水,晕晕呼呼地想:怎么回事?假世子为什么会带着真侍卫?
他正胡思乱想,刘星函已经叩了门,将他一把推进去:“公公快去吧,世子等着呢!”
走你。
砰地一声,门关上了。
书房里相当宽敞,黄歇目视靴尖心里突突乱跳,不敢随便抬头……上头这位世子爷究竟是真是假?他该怎么说才能稳住局面?
四下静了一会儿。
终于一个温和的声音带着笑意问:“黄公公,身子骨一向可好?”
……
“哈哈哈哈哈哈。”
告辞出门时,黄歇神态放松,尖声细气的笑声传出老远。他毕竟在宫里待了这些年头,自诩还有几分看人的眼力——郭世子依然是那个让人如沐春风的好孩子,他就知道。
黄歇乘坐的马车在街上转了几圈,最后拐入一条小巷。黄歇在“家仆”带领下,从后门悄悄进入聚义兴米行西市街分店。
聚义兴是有名的狗大户。
错,是大户。
财大气粗的西市街分店是前店后院的构造。后院北面是前廊后厦的正房,东西厢房南边的花墙子中间有一道垂花门,与东西抄手游廊相通。
天井里种了不少花,丁香、芍药、垂丝海棠、春杜鹃……花团锦簇,一丛丛开得正好。
有人在赏花。
黄歇快步上前,扑通跪倒:“见过太子殿下。”
花间少年道:“免礼。”
黄歇起身,大着胆子抬头望过去。春花绽出大团明烈的色彩,那人却如远山之雪一样高冷,难以琢磨。
见黄歇望来,少年微微一笑打趣道:“郭世子比孤如何?”
“萤火之光,岂能与皓月争辉。”
太子只当黄歇阿谀奉承之语,然而,黄歇半辈子太监生涯中说谎无数,这一次却是老老实实的肺腑之言。
郭丹岩也有一副好相貌,但在黄歇眼里只能算“普通好看”,跟太子这种绝代芳华它根本不是一码子事。
难道是他老了,眼光跟不上年轻人?黄歇想想金京街头女子头上一尺来长的尖锐簪珥,小山般高耸的假发髻……真有点欣赏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