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丁也是奔着曲子来的。虽然不知道曲名,但她每夜月下苦练武艺时,曾无数次听到它在王府中幽幽回荡。
听过这一曲,便会明白什么是长歌当哭。
郭丹岩眼看着白丁走向玄遂,看玄遂老父亲般摸摸她的头发问道:“还好吗?”看白丁将头靠在玄遂掌心,眼睛笑成月牙弯弯。
算起来,自玄遂受伤后两人也有些日子未见了。
郭丹岩突然觉得心情微异。
“你……怎会认识德阳王府的人?”郭丹岩忍不住问。
白丁看向他:“我本就来自德阳王府。”
郭丹岩面色骤变,心脏在胸腔中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
她本就是德阳王府的人……德阳王府上下皆灭绝于火箭,唯有一个马夫之子逃出生天,被皇帝撵着满地追杀。
并不曾听闻还有其它生者。
除非……马夫之子是个幌子,掩盖着某些更重要的真相。
“你……难道?”
郭丹岩想到了某种可能,震惊得寒毛根根竖起,声音也不自觉地颤抖:“莫非你是德阳王之女?!”
……
满地寂静。
三人脸上表情都极度震惊。
白丁和玄遂面面相觑,想不到郭丹岩的想法如此乌龙,简直突破天际。
他脑袋是有洞漏风的吗?
“休走!”玄遂忽然断喝。
白丁挥手,双股钗镊子破窗射出。玄遂如同敏捷的豹子弹起,猱身扑向窗边。
窗外有人喊道:“是我是我!”
玄遂挥手推开窗扇,一个少女双脚勾着檐角蝙蝠般倒挂在半空。
偷听者竟是横公渔儿。
横公渔儿翻窗而入,明眸皓齿婷婷玉立地站在地上。郭丹岩瞪大眼睛无辜地问道:“这位……也是和你们一起的?”
拔起萝卜带出泥。
王府余孽一来就是一大串。
玄遂本来对郭丹岩带走白丁有些模糊的不满,见面后却很喜欢这个率真的少年。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郭世子是个好人。
因此他如实回答道:“这位横公姑娘并非出身王府,是前来相助的侠士。”
至于对白丁身份的误会,玄遂倒没有解释,这想法太荒诞,只好当郭丹岩说笑罢了。
……
仍然没能阻止他们上船啊。
郭丹岩闭着眼睛默默回想玄遂留下的话……
“已经不要紧了。打败阴谋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公开。”
这个养马的黑小子真厉害。
郭丹岩睁眼看向闭拢的房门,缓缓抬起一只手。
像要挽留什么。
那个和泥娃娃一摸一样的女孩子,天上掉下的神仙妹妹,笑嘻嘻笑嘻嘻其实身世悲惨的白丁,就这样走了,头也不回。
他和她的交集仅此而已。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嘭!”
房门第三次被踢开。
郭丹岩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次来的又是谁?
他醒过神来时白丁已经离去。手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软软甜甜的触感和香气。
她紧紧地抱了他一下:“此地凶险,哥哥速速离去,来日再会。”
……
那胡炮店老头原来不是胡说。
白丁坐在窗下,望着黑漆漆的辽河。
亥时将近,深色的江水在月下泛起雪白的浪花,像一波波愤怒的海兽前仆后继,咆哮着扑向兮云渡,在礁岩上撞成粉碎。
辽河开始涨潮了。
一股热汤注入横公大人面前的茶杯,冒出阵阵白烟。
“辽河每月有一次大潮,江面急剧上涨,唯有这几个时辰暗礁带上可以行船。因此有了这每月一趟的辽河渡船。”
横公大人惬意地眯起眼,不顾烫嘴吸溜吸溜地喝着茶汤。
横公渔儿问道:“真的没问题吗?那世子说有很厉害的埋伏。”
横公大人摆摆手不屑回答。
玄遂忽然插了一句:“你没事吧?何以脸色这样难看。”
横公渔儿手抚脸颊摇摇头。她的脸色确实不好,青一阵白一阵。没有人知道,那句话在她内心掀起了怎样狂乱的波澜。
“莫非你是德阳王之女?”
德阳王!之女!
郭丹岩与玄遂的低声交谈完全听不清楚,唯有郭丹岩失态喊出这一句,被窗外的她偷听到了。
杀母仇人的女儿,突然出现在眼前,她究竟该怎么做?
咚!咚!,咚!咚!
一阵连续的竹梆响起。
二更天。
亥时已到。
黑角吊楼的大门被小二推动着缓缓关闭,楼里气氛骤然凝重,散坐在一楼的人纷纷起身,二楼包厢也陆续有人走出来。
楼梯背面的暗门被打开。
一个船夫打扮的人提着灯笼,出现在幽暗的门洞里,打了一个随我来的手势。
登船开始了。
穿过一条细长的木栈道,白丁终于看到了这艘传说中的渡船。
比她想象中更加庞大。
这艘船足有小半层楼高,底舱堆积了许多货物。陆陆续续上船的大概有三十人,再加上十二名船夫,人数实在不少。
沉重的铁锚被绞起,船动了。
船舱里有铆牢的缠枝花座椅,但数量不足,许多人也嫌船舱气闷,不如在舱外夜观辽河。
毕竟大潮还是很壮观的。
船头,两翼,船尾,每个角落都有看似无意零零散散的人影。
“你看。”白丁努努嘴。
“腰背笔直,两眼平视前方,走路大臂带小臂自然摆动。”
玄遂接道:“他们是军士。”
这些大约是卫国公应太子之邀派遣来的军中好手,表面功夫也是必须做足的。
他们这是被包围了吗?
船夫们在底舱有序地扳桨,浪涛汹涌哗啦啦作响。黑角吊楼已经在夜色里化成一个小黑点,消失不见。
渡船穿过黑夜,穿过白浪。
在剧烈的颠簸中艰难行进。
一朵艳丽的赤红色焰火,突然绽放在黑暗的半空。仿佛黑夜突然睁开一只血色的眼眸。
所有的人都仰头望去。
这时渡船巨震,仿佛被猛地拉扯了一下,轰隆隆作响。
船停了。
这样湍急奔涌的水流,这样的水深,按理说船只绝不可能停得下来。但刚巧,这里进入了暗礁带。放下铁锚,很容易便触到水下嶙峋的礁岩。
渡船随着浪涛上下起伏。
玄遂眯起眼,开始了。
兮云渡的方向也亮起了一朵朵焰火。焰火拖拽着长长的亮线坠入辽河,化作江面一点点星火。
那是……南魏的战船!
隐匿于兮云渡的南魏战船收到讯号,赶来捉拿德阳余孽了。
钓鱼叟的计划堪称完美。
将逆贼困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江心。跳河?这样滴水成冰的严寒,巨兽般的惊涛骇浪,密密麻麻的暗礁……
跳下去只怕死得更快些。
何况渡船上还有钓鱼叟等武林前辈,还有二十四名精挑细选的军中悍将。
战船载满弓箭手,越驶越近。
这是个无解的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