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些?”
帽兜男子声音虽然经过掩饰,依然能听出不同寻常的尖细。
这是一个内侍。
徐小娘子按捺住砰砰乱跳的内心,仔细回想了一遍,确认道:“回大人的话,就是这些。”
帽兜男子起身便要离去。
“大人请留步……”
徐小娘子急忙上前一步唤道。
立刻有两个手下拦住她,交给徐小娘子一个木匣。
“里面是些金叶子,娘子一路辛劳了。”
就这么打发了?徐小娘子眼睁睁看着男子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她渴望的并不是银钱,她想见见幕后主事的人,但对方显然不用理会她的想法。
徐小娘子立在空荡荡的街上,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她想起金京有句老话:宁可借钱,不借路。
……
第一缕阳光穿破云层,唤醒了沉睡中的酒泉。冷寂被人声打破,而喧嚣还来不及展开,一切都恰到好处地诉说着新的一天。
这是亚岁庙会的最后一天。
战火没有蔓延到的地方,都是乐土。北地百姓多数豁达开朗,信奉及时行乐。
身后名不如眼前酒嘛。
横公大人驾着马车匆匆驶出酒泉,行百里者半九十,现在开始才是关键。毕竟交兵之地各种意外都可能发生。
其实就算船跑了,横公大人也有办法再找,毕竟他背后是女帝和整个北魏。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陛下只说带玄遂回去,可没提白丁。
纵然不杀她,也决不能带她去北魏。
这也是横公渔儿的想法,所以她欺骗了白丁。真正渡河的时间是三日之后冬月十九,而不是她告诉白丁的冬月廿。
紫衣少年出现后,横公渔儿更坚信这样是对的。玄遂北渡辽河,白丁自有去处,大家就此分道扬镳,各奔前程才是正道。
横公渔儿的眼神飘移到玄遂脸上,冬月十九他等不到白丁,会怎么样?
玄遂脸上平静无波,心中却翻江倒海,历历都是横公渔儿昨晚描述的情形。
他有种老父亲式的吃醋,仿佛自己精心栽种,日日浇水施肥的一盆花,结果被别人连盆端走了。
那该死的紫衣少年——
那少年紫裳华贵,英气勃勃,身边或明或暗簇拥着十余个护卫,显然不是普通人。
他在桌旁站定:“吃好了吗?”
“卫哥哥!”白丁开心地叫道。
少年好脾气地道:“说了我不是卫哥哥。”
“可是卫哥哥比郭哥哥好听啊,郭哥哥,咯咯咯,好像一只鸡。”
少年溺爱地弹了下白丁脑门。
“你可以直接叫我哥哥。”
“不要,卫哥哥。”
紫衣少年牵起唧唧喳喳的白丁,对同桌的横公渔儿抱歉一笑,离开了食肆。
一大波护卫急忙跟上。
……
等等。
玄遂突然坐直身体,白丁从来不是软萌的性子,更不会做多余的事。她反复咬住郭哥哥,卫哥哥,是什么意思?
既然约在兮云渡相见,紫衣少年必然也要前往武陵关,武陵郭姓或者卫姓的名门望族……
玄遂猛地站起,脑袋砰地一声撞在车顶上,直撞得他眼冒金星,五官在脸上皱成一团。
“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渔儿急忙凑过来,埋怨地道。
玄遂捂着脑袋,眼睛却亮了。
武陵关郭姓第一人,又与卫字沾边的,还会有别人吗?
……
“殿下是说德阳余孽会来武陵,要本公放他出关?”
这样一来,德阳王除了谋逆,显然会再背上一项私通敌国的罪名。
卫国公审视着面前这三个浑身裹在黑色斗篷中的人。虽然遮去了大半面容,但很容易嗅到他们身上的草莽气息和血腥。
太子竟然能驱使这些江湖人。
尽管卫国公常年镇守北地,对金京中的情形也颇有些了解,这位危如累卵的太子殿下,可以说是整个南魏身份最尊贵、也最尴尬的人。
南魏称士族者当属六大柱国,富贵荣盛莫与为比。王、李、崔、赵、拓跋、宇文六大士族牢牢把控朝政,上品无寒族,下品无士族。
魏姓则是超然的。
魏乃国姓。
大魏帝国当年一分为二,南北皆奉魏姓为正统。当今魏帝李弼重出身陇西李家,尚了先帝的长公主岚川。
先帝本就是单传独子,又子嗣维艰,老来只得一女一子。天意弄人,活泼健壮的小皇子偏偏生了时疫过早夭折,皇位险些后继无人。
北魏借机大肆宣扬南魏即将绝户,不如趁早归顺,魏姓一统才是正道。
彼时适逢岚川公主刚刚有孕。出于无奈,先帝颁诏书公告天下,将帝位隔空传予岚川公主长子。岚川公主日后所出,子皆魏姓,女随李姓。
不久先帝崩殂。陇西李家说服了岚川公主,将皇位暂时禅让给驸马李弼重。
毕竟公主腹中胎儿尚不足三月,容易出现意外,即便平安降生也不能确保就是皇子。北魏狼子野心虎视眈眈,皇位一日不可空悬。
如此才有了如今的李姓魏帝,而岚川公主则成了魏皇后。帝后感情甚笃,鸾凤和鸣,直到魏皇后腹中的孩子呱呱坠地。
巧也不巧,正是个皇子。
先帝告天下书中,这个隔空传位的皇孙被赐名为魏尊。
魏尊,为尊,南魏之尊,无论怎么解释,都在阐述同一个意思,这个孩子是南魏的正牌皇帝。金京或许选择刻意遗忘,但郭襄山不会忘记,这个生而为帝的魏尊年少时曾经绽放过怎样的光彩。
天下谁人不识君?
太子这个称呼于别人是尊荣,于魏尊却是侮辱,他尚在母腹便是这南魏的帝王。李弼重,他只是个雀占鸠巢的代政之人。
太子九岁生日,一杯毒酒悄悄赐到了长乐宫。皇帝让内侍捎来一句口谕:“魏姓之人,一人足矣。”
只要魏皇后尚在,即使除掉太子,仍可以堵住悠悠众口。魏皇后没了长子,还可能有魏姓次子、三子……当然这只是藉口,皇帝绝不会让魏皇后再生下任何有威胁的孩子。
皇帝没有料到,赶来的魏皇后抢过毒酒一饮而尽。魏皇后薨。
魏姓自此只剩下魏尊一人。
任凭皇帝如何恼怒懊悔,也不敢真断绝了魏姓血脉。魏尊遭此巨变后亦变得消沉,逐渐淡出天下人的视线。
一个注定被废的太子,魏尊。
然而卫国公不这么看。
《喻老》曾记载右司马与楚庄王隐曰:“有鸟止于阜,三年不飞不鸣,是何鸟也?”庄王答:“三年不飞,飞将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能够一飞冲天之人,卫国公并不吝啬借一把东风。他仔细验过太子印信,确认身份后肃容道:“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三位侠士快快请坐,与本公详细道来。”
为首之人上前一步,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打在他瘦削的面颊上,这位老者正是钓鱼叟。
“冬月十九亥时,兮云渡有船只接应逆贼偷渡辽河,私通北魏。”
“我等已在辽河已布下天罗地网,届时只需国公爷派兵出面抓捕即可。”
冬月十九,便是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