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个人就是你。”他说。
“万一有天会。”
穆春雪错愕的看着她。
可若是有天他杀了她?
“那我就给你陪葬。”他顿了顿,说。
此时距李透元之死已有五年,他们已是亲密无间的恋人,穆南妆心里装着一个女人该有的天下,她全家死于透元之手,而穆春雪成了她此生唯一所向,很久前她说起退隐之事,穆春雪虽有此意,阁主那边却始终推脱,只要他留下,整个碧秋阁都会是他的。
可他云淡风轻的说,“抵不过她。”
这是怎样重的承诺,重到遭来蓄谋已久的杀机。
柒侯殿内,猩红的缎子垂在窗前,阁主背对着他,“你已经不再是一个合格的刺客了。”
“可我至少是最厉害的。”
门外,甘棠和以前一样等待他出来,却是为了讽刺,师哥也会如此?看来师哥杀的人也不够多。
他抬头看了看雪罗阁惨白的天,他杀的人,已经够多了,太多了。
冬天来了,梓州下雪了,苍雪山银装素裹,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不喜欢接任务,因为太干净了,血太脏了。
南妆在树下抚琴。
这是什么曲子?
阳春,本该在春天弹奏,不过眼下风景也不错。
真好听。他坐在她旁边,他们两个似乎都不怕冷,迎雪迎风。
尾声过后,南妆从斗篷下拿出一支箫递给他。
我不会。他笑着拒绝。
我教你啊,有一首曲子叫白雪,也很好听的。
再后来,他们成亲了,红烛摇曳,嫁衣绯红。
虽然只有两个人,但是他觉得那是一生最甜蜜的时刻。
在他的剑下,阁主最后还是让步了,两百鞭加上最后一单任务后,碧秋阁再无沈十一。
南妆,过完这一天,我们就能好好生活了,离开梓州,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建一座木屋,最好养一些兔子,因为你喜欢,然后细水长流,忘记过往。
他一剑刺下锦被,鲜血马上染透被子的棉花。
最后一个任务,完成了。
他忍不住剑挑开锦被。
剑重重的跌在地上,黑夜里,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是一只鬼。
杀死透元时,他说,一生难回头。
他想果然如此啊。
寂静的黑夜里,百家灯灭,人人沉睡,只有一只鬼在嘶吼。
说过给她陪葬的,他从不对她毁言,只是如今,他需要再杀最后一次。
这场谋杀是怎样安排他入局,他不想知道了,以何种方式,不重要了。
阁主说,你是注定成为阁主的那个人,因为不会有人超越你了,我只是在帮你。
他生性冷血,招招式式,未留生机。就像阁主自己说的,已经不会有人超越他了。
那剑刺进去的时候,阁主笑,你杀了你的妻子,杀了你的师父,真好啊,世上再也没有你不杀的人了。
在其他弟子赶来前,甘棠先找到他,你就在这等死?他惨惨一笑,我杀了这么多人,也该尝尝被杀的滋味了。
这个时候,谁杀了他谁就能登上阁主之位,可是甘棠没杀他,他刺了一剑却避开了要害,醒来时是一片蔚蓝的天,河水潺潺,竹筏上甘棠对他说,你妻子不会希望你死,离开这吧,碧秋阁是我的,师哥你不必再回来了。
黑幽的眸子一动,那张温暖的脸一闪而过。
这只鬼没有死。或许他本身就是怕死的。或许他早就想重新过活。
他离开了雪罗阁,离开了梓州,他的夫人却在梓州长眠,似乎是守候着他的过去。
他都在嗜杀中度过,他要怎样度过余生?
乞丐说,傻子,看你这副寒酸样子,你跟我讨饭吧。
做乞丐好吗?
当然好,想不讨就不讨,做什么都没关系。
那…真是不错。
他忘记了一切。也有一次不经意听别人说,那个第一刺客沈十一去哪了?没有了他就没有了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他笑,问旁边的乞丐,我讨饭是天下第一吗?
疯子。别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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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沧华《无字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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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里,密函已至末章,明乐颤着手将手札放回盒中,在遇见之前,他的故事如此森寒入骨,如今他时而油嘴滑舌时而无比冷酷,原来其中原委如此不堪追叙。原来他的深渊里早已住了一个女子,且早已经历了令人唏嘘的往事。
她凉凉一笑,我能有多大度呢?只是我斗不过死人,他惨烈的那几年我都不在他身边,与穆南妆的那些儿女情长他恐怕一生难忘。她要费多大的劲能够撼动那个女子在他心口的位置呢?她有那个机会吗?
匣内还有钟七七写给她的一封信和一个卷轴。明乐抱着信封里说不定会有张银票的心理折开封口,失望却毫不稀奇的,除了一张淡黄的纸什么也没有。
明乐,衡州一别,诸事可顺?此函机密无比,望严存或即刻烧毁,否恐引祸乱,另,此人身份不可由其全观,奉劝多虑,此函之外,其画乃我几番思索后所放。
知你性格豪爽大方,故特留镖银于你交托,莫谢!
钟七七笔。
谢你个死人头!夸两句就让她二两银子没了,明乐满头黑线,不过这画?她素手伸进匣内,委实猜不出这画上该是什么能让钟七七几番思索。
绛红的丝带绕开后轻轻掉在地上,明乐有些烦躁的打开卷轴,入目那刻她骤睁双目,红了眼圈,心里灼热的疼痛又发作起来。
上面画的是一位美人,彩料下得极好,更衬出她清甜的样貌,那是穆春雪曾经之最爱,生的肤如凝脂,五官精致,灵眸如耀,生得好像明乐。
为何与他素未谋面,他却肯出手相救?为何单单奴契便能留住他?后来这一切紧张她死活的源头竟来于她的脸。明乐恍恍惚惚的抹了一下眼睛,手死死掐着那卷轴,身子却瘫了似往下跌,腿磕到了旁边的桌子,她疼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