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母亲要赶在父亲回来之前洗麦子,磨好新面粉,等父亲回来包饺子。
本想去找秋红看看她的现状,这下又泡汤了。
母亲从门楼上背下半袋麦子,分几次倒进早就准备好的白铁皮大盆里,幼青将缸里新压的水一舀子一舀子舀进盆里,没过麦子。
母亲坐在盆边,手持笊篱,在盆里不停转圈搅动着麦子,转几圈再反转几圈,洗麦子的水很快就浑浊起来。
幼青看着浑浊的水泛恶心,以后吃从外面买来的东西会有心理阴影的。农作物从采收到端上餐桌,经历了多少个环节,经了多少个人的手不得而知,想必没有人能像农村人对待自己入口的食物一样用心处理。
几分钟后,母亲用笊篱将麦子挖出来倒进另外一个盆里,重现加上水再按原来的程序搅拌一遍,再捞进已经刷洗干净的原先那个盆里。
过三四遍水后,洗麦子的水不再泛浑浊,把麦子捞到篦子上控水,等不再滴水时,就端到楼台上,在铺好的编织袋上曝晒,阳光好的时候,一天就干得差不多了,天黑前就能拿到磨坊磨成面粉了。
母女俩把半袋麦子洗完已经快到中午了。
幼白终于从屋里出来,帮忙把一个个摊放着湿麦子的篦子端到露台上。
母亲又忍不住冷嘲热讽一通。
“吆,你咋还知道挪挪屁股呢!”母亲见幼白不理她端着篦子上楼去了,更是来气。
“妈,我来端,你到门厅歇会儿凉快凉快!”幼青接过母亲手里的篦子几步几步上楼去了。
楼上,幼白在阴凉处坐着发呆。
幼青过去捅捅她的胳膊,小声说劝慰。
“别跟妈一般见识哈,家庭主妇,更年期!”咳咳,更年期还不至于这么早,多半是习惯在孩子身上发泄负面情绪了。
“切,墙头草,马屁精!”幼白白了她一眼,不想跟幼青说话。
幼青也不恼,靠着她坐下来。
“姐,我给你分析分析咱妈的心理哈!咱妈就是有点焦虑了,你看老田在外面风光无限的,左邻右舍正羡慕嫉妒恨呢,无形中更给妈压力,让妈有危机感又无能为力,只能把自己排遣不了的情绪发泄在我们身上了……”
“是我好吧!”幼白白她一眼,纠正。
“我就说你傻呗,为什么不能顺着她一点呢?对自己妈折腰有何不可啊?哎哟!”幼青刚说出口胳膊就被扭了一圈。
“我就看不惯她那样,干也不是不干也不是,方正怎么都是错的,她心里根本就嫌弃我们是女孩!”幼白气鼓鼓地拨弄着旁边的麦粒。
“姐姐,如果有一天母亲会心灰意冷地离开我们,你会伤心吗?你会后悔现在没有多包容她亲近她一点吗?”幼青说得就是前世的真实。
幼白不说话,低头思考着。
幼青理着幼白的长发,半开玩笑地说,
“我能预言未来你信不?”
“我信你个鬼!”幼白回过神来,笑骂幼青,起身下楼去了。
幼青坐在原地,拨弄着麦子。
记得有一年夏天,母亲当街跟人扭打在一起。
幼白和幼青两每人端着一盆衣服正准备去河边洗衣服。
看到母亲这幕,幼白视若无物,波澜不惊地从二人身旁绕过去,继续往河边走去。而幼青却呆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想跟上姐姐,又怕母亲会被人欺负。她就杵在那里,一遍一遍问自己:是跟姐姐一起离开还是上去帮母亲呢?
这时人群里的母亲终于发现了自己的两个女儿,一个冷漠地走开了,另一个站在那里袖手旁观。母亲闭上眼睛,一下泄了气,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长大后,母亲与人打架这一幕仍会反复出现在幼青梦里。
母亲仍像当时那样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幼白依然是漠然离开,幼青却在原地不停地拷问自己:
留下帮母亲还是走开?
留下帮母亲还是走开?
留下帮母亲还是走开……
直到喘不过气来惊醒。幼青常常想自己肯定是让母亲伤心了吧,如果自己当时停下来,扶母亲一把,或是帮她说几句,她的心会暖一些吗?
前世姐妹二人跟母亲总是疏离的。
母亲有时也会给姐妹俩讲故事,给幼青做渔网,姐妹俩咳嗽了给她们熬川贝梨水,幼青生疹子了会用小推车推着她走十多里路看病。
而她们在学校名列前茅受了表彰母亲也绝不会夸赞她们一句。母亲心情不好了她们会无缘无故被骂,要是敢顶嘴挨揍也是有的。
大概母亲还是希望能有个儿子的吧,没能给父亲生个儿子成了她的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