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此,村人还举办了比赛,每年一次,人人将自己设计制作的玩器拿出来展览解说,大家互相比较把玩,俨然盛会,皆大欢喜。村人也首次发现比赛的乐趣,这种刺激感甚至超过了交换伴侣。在此驱动下,村人更加投入的研制开发各种玩器,一年一度的比赛逐渐成为全村首要活动。
这个时候村里已经没有夫妇,也仍没有小孩出生,几乎所有人都开始独居,只在固定的制作玩器的地方聚会、社交。大家已经确认彼此变老十分缓慢,但几乎没有人再去关心这个事情。说到这里伊小笑笑:“那个时候没有想到我们这么多时间除了用来享乐还可以干什么。”
这种情形又持续了好多年。奇的是,每当村人把一种材料研究到一定程度,村附近就会出现新的矿藏资源,好像周遭在以一种村人看不见的方式流动。于是村人又投入到新一轮的玩器研究。金、银、铜、铁、玛瑙、珍珠、琥珀、碧玉、水晶等等,每一种都有自己独特的打磨和制作流程,都值得琢磨上至少几十年才算有所了解,若要登峰造极那至少上百年。村人甚至还发掘出许多混合材料的制作方法,以及一些奇奇特特的饰品玩具设计。听到这里我不禁想,不知云夫设计的玉器在这里能排到几何?
而村里一年一度的比赛也不断进化。第一名开始只是个名誉,渐渐便有些奖励,如能任意选择一件参赛玩器持为己有,甚而多件。村人也常常一起更新比赛规则,增加难度,也增加了新鲜快感。
就这样,大家在此中乐此不疲了又很久。一晃究竟过了多少岁月,村人自己都已渐渐遗忘。当你身边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拥有了长生时,你们便不会再在意年龄。但村人也开始发现,这种长生并不是青春永驻。大家不是不会衰老,而是老得非常慢而已。实际上,在这已不知几何的时间中,村人也起了皱纹,弯了腰背,慢了腿脚。但因为这种改变发生的极其缓慢,跨度时间极其漫长,所以村人几乎没有察觉。伊小说到这里,看向我,说:“其实即使不在这里,在正常情况下,我们也察觉不出‘老’的来临。”我点点头,老,比死还悄然不觉,还让人麻痹大意。
然而,正当村人才适应他们毕竟会老这个事实,村里却发生了另一件彻底改变此村的事情,就是有人死了。
死的人正是村医。如果不是因为死,村人几乎忘了她医生这个身份。自建村以来数百年间,村里再没有人生病,村医也基本形同虚设。当大家发现她真的死了的时候,村人惊惶万分,因为在“拥有很多时间”的错觉中,他们已经忘了世间最后一个敌人,死亡,仍在等着他们。
伊小说到这里,突然转向我,问:“你觉得你明天会死吗?”我一时又语塞。伊小点点头:“你现在正年富力强,无论如何不会觉得自己这一觉睡过去就不会醒。”确实,我心里暗自承认。可立即想到之前刚从守义村里逃出来,九死一生。人就这么奇怪,一旦危险过去,便忘记死亡的威胁。又听伊小接着说:“当村医死后,才意识到,我们也可能会死。”
村人如同从梦中醒来。曾以为拥有的长生原来仍是个幻觉,死亡还在那里,只是来的慢了很多。在惊惶过后,大家纷纷放下了玩器,走出了制造坊。所有人都好像突然意识到,不能或者不该再回到之前那样的生活。那么接下来做什么?
便又有极少数村民离开了村子,捡起之前想生孩子的愿望,或者去和我一样寻找解决死亡这个终极问题的办法。这些人都和以前出村的人一样,再也没有回来。剩下的村人则开始沉思。有的在家里走来走去的思,有的在家里静坐着思,有的在水边思,有的在山上思,村子忽然变得很安静,大家整日就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
时间突然又变得很宝贵。村人开始扔东西,扔家居用品,扔自制玩器,因为太麻烦,每日仅为了保持清洁这些东西就要费掉很多时间。扔着扔着,大家连房子都开始拆了。每天为了打扫房子也要很多时间。越大的房子越费事,只会想着往里面填满玩娱的东西,都是浪费时间。再说,大家赫然发现,在这个能吃饱喝足天气极佳的村子其实根本不需要房子,这些曾乐此不疲花了很多时间的事物在死亡面前完全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