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二。

姒府里里里外外都打扫地干干净净，正厅更是张灯结彩，时令鲜花，古画珍玩一应俱全，布置得十分隆重。因为这一天，也是茜彤的及笄之礼。

茜彤的一头青丝在额旁梳成两个犹如两个青螺的小鬟，穿着青绿色的短褂裤，更显得姿容娇俏。

负责帮茜彤梳头及笄的是姒太尉的嫡长媳姜氏。只见她先用白如凝脂的手将茜彤的发髻解开，然后拿起桃木梳柔柔地梳起一个发髻，接着又从菡儿盛着的托盘里取出了翡翠发簪，端正地插进发髻之中。

贺兰氏则象征性地帮茜彤把簪子调整了下高度和位置。

笄礼完成后，姒容景宣布入席开宴。

宴席上，姜清扬主动向姒容景提议，和皇甫俊卿为大家带来一段双人舞剑来为众人助兴。

姜清扬请来的乐师已经准备就绪，随着第一声鼓点响起，姜清扬和皇甫俊卿二人同时拔剑出鞘，指着对方。鼓声开始有节奏地落下，交杂着二人的剑器碰撞的钝响和划开空气的声音。姜清扬一个仙鹤展翅，身形腾空跃起，将剑由上往下往皇甫俊卿的面门劈去，下面的皇甫俊卿一个鲤鱼打挺，避开凌厉的剑锋，将剑平平地向着姜清扬肩膀削去。姜清扬一个仰头偏肩轻巧地避开，反而将剑朝着皇甫俊卿的后心刺去。

鼓声越来越密集，二人的缠斗也越来越频繁，但每一剑都把握地恰到好处，使得回回都是有惊无险，看得宾客们是目不暇接，连声称赞。

茜彤的心情却不同于旁人，在她眼中，姜清扬刺出的每一剑似乎都差那么一寸就要抵到皇甫俊卿的咽喉，即使她知道这是一场表演，但是她的心里却还是忐忑不安。

姜清扬之所以选择和皇甫俊卿一起表演剑术，心里其实是有些私心的。他故意把表演性质的舞剑搞得跟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拼杀一样，就是为了试探茜彤，她心里是更加在乎他还是皇甫俊卿。

姒希纯也一早看出这场舞剑的不寻常，两人用的都是真剑，姜清扬几乎每一剑都是奔着皇甫俊卿的要害，而皇甫俊卿仅仅只是防守。

场上，姜清扬抓住皇甫俊卿的一个破绽，连人带剑，凌空飞起，朝着皇甫俊卿的前胸刺去，舞剑突然变成了生死搏斗，这个变故实在出人意料。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姜清扬却突然用眼角去瞧茜彤的反应。而茜彤正瞪大了双眼，一瞬不瞬，望着他，眼中写满了担忧和惊慌。

在姜清扬分心的一刹那，皇甫俊卿飞快地抬脚踢飞了姜清扬手中的剑，姜清扬手中吃痛，身形一乱，跌坐于地。

皇甫俊卿连忙扶起姜清扬，关怀地问，“清扬，你没事吧？”

姜清扬拍了拍手，咧嘴一笑，“没事，都怪我分神了，幸亏皇甫兄手下留情。”

“好！”姒容景适时起身，带头鼓起掌来，冲淡了凝重的气氛。姜婉兮用洞察人心的眼睛注视着姜清扬的反常表现，她是最熟知她弟弟的秉性了，如此这般不顾后果，全因在意一人。

刚才那一剑也突然让茜彤明白，即使皇甫俊卿从未在意过她，此时此刻，她心中却仍只挂念他，在意他，全无旁人。

宴席中，贺兰氏悄声对姒容景道，自己嘱意姜清扬为自己未来的女婿。姒容景何等聪明，刚才茜彤的反常他尽收眼底，他隐约觉察，茜彤对皇甫俊卿的感情不一般，于是对贺兰氏的话不置可否。

茜彤在宴席中的位置和姒元熙兄妹二人离得最近，但离皇甫俊卿却非常远。她心里有很多话想对皇甫俊卿诉说，无奈没有机会。

姒元熙在旁边，一直试图和茜彤搭讪，无奈茜彤一直心不在焉。

直到宴席快结束了，姒容景和贺兰氏一同起身，到府门前一一送走宾客，茜彤才有机会从席中脱身。她让菡儿去捎信给皇甫俊卿，让他在距离正厅数百步远的花园中相见。

姜清扬随着姐姐走在宾客的后面，却遍寻不着茜彤的身影，他不觉握紧了手中的锦盒。正巧看见茜彤的侍女在皇甫俊卿耳边说了些什么，接着便见皇甫俊卿便朝着厅后走去。他连招呼也没跟姜婉兮打一声，便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花园中，皇甫俊卿看见了站在月光下的茜彤。她头顶梳起一个发髻，发间簪着琉璃五瓣花穗钗，如同所有成年女子一般打扮。盈盈的双眼似乎饱含着千言万语，让人一望就仿佛会不小心跌进其中。翡翠色的齐腰襦裙将她的细腰衬托地不盈一握，也让腰间的一个发旧的香囊格外醒目。

茜彤也看见了皇甫俊卿，嘴角一弯，唤道，“皇甫哥哥。”

皇甫俊卿原本还被茜彤今晚的样貌震慑地停步不前，却被这一声“皇甫哥哥”融化了隔阂。只见他走上前，距离茜彤还有两步远的地方停下，微笑地说，“今日我还未曾当面恭贺你成年之喜呢。”

茜彤俏皮地眨了眨眼，“如今也不算太迟，却不知皇甫哥哥可曾带了礼物。”

皇甫俊卿摊开手，狡黠地笑着，“你看哪里有礼物的影子？”

茜彤心里不免失望，脸上却还是笑意盈盈，“无妨，今日皇甫哥哥能来，对茜彤而言就是最大的礼物了。”

皇甫俊卿却变戏法似地从袖中掏出一个虎形布偶递给茜彤。

茜彤欢喜地收下，“这是什么？”手中把布偶翻来覆去地左右翻看，尽管那个布偶看起来似乎就是过年时候街市上最为常见的吉祥摆件，却因为是皇甫俊卿所赠予的，因而显得格外不同。

皇甫俊卿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这个就是我啊。”

茜彤心里犹如一道闪电划过，口中如同刚喝了一罐蜂蜜般甜蜜，她抬起眼，想从皇甫俊卿脸上的表情确认他的话是否是认真的。皇甫俊卿此刻不再像平常的他，笑容宛如孩童，带着天真的得意。

茜彤心里觉得皇甫俊卿应该也是喜欢自己的吧，不然他为什么要把跟自己生肖相同的布偶送给自己呢。但是茜彤心里又浮现出他跟欧阳妙灵说笑的情景，和在孔府中偷听到的那句“至于茜彤，我只把他当作妹妹”，理智让她忍不住脱口询问，“皇甫哥哥，可曾有心上人？”

皇甫俊卿把目光移开不看茜彤，口不对心地说道，“没有。”

茜彤心想，既然皇甫哥哥承认自己没有喜欢的人，我就应该相信他。而且也说不定，他喜欢的人就是我，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呢。

茜彤欢喜地把虎形布偶收入怀中，道，“这份礼物我收下了，谢谢皇甫哥哥。”

皇甫俊卿向茜彤挥手告别，茜彤望着他的人影刚离开，冷不丁姜清扬的身形就跃入眼帘。

茜彤今晚心情非常好，所以她并没有留意到姜清扬的神情不对，还微笑地跟他打招呼，“姜公子，你还没走呀。”

姜清扬却不理睬他，冷冷地走到她面前，道，“原来姒大小姐是一个喜欢将男子玩弄于股掌中的人。”

茜彤觉得姜清扬这话饱含敌意，且分外难听，不免为自己辩白道，“姜公子此话从何说起，茜彤自问从未与男子纠缠不清。”

姜清扬冷笑，“呵，好一个从未。我记得当日我赠予茜彤小姐礼物之时，茜彤小姐告诉我之前从未有人赠礼物给你，让我十分感动。却不知今日茜彤小姐可是用同种说辞来感动皇甫俊卿呢。”

茜彤想起了在司农寺的梧桐树下，姜清扬送给她的那只冰坠时两人的对话，心里明白过来，原来姜清扬对她其实是有别于朋友之外的感情。

茜彤收敛笑容，低下头，小心地斟词酌句道，“姜公子可能对茜彤存在误会，茜彤一直将姜公子视为非常珍惜的朋友。如果茜彤之前的所作所为给姜公子带来了困扰，茜彤在此向姜公子道歉。”

“好一个误会……”姜清扬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然后突然激动地上前用力握住茜彤的双肩，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你可知我对你并不仅仅是朋友之情。”

茜彤被姜清扬的举动吓了一跳，试图甩开姜清扬的禁锢，却无法摆脱。姜清扬身上火热的气势让她感到无比压迫，气都快喘不过来，憋得满脸通红，只好说，“姜公子，别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