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攥紧了腰带,眼中泪光一闪,低声道,“随缘罢。”
蒋苓看见他这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大约是李氏的缘故,若真是如此,倒真是个无可奈何,也只能看阿兄了。
果然,没过一月,就有几名官员联名上书,道是文德皇后是为着保全整个蒋氏家族殒身的,圣上念着文德皇后的贤德,不忍再立新后,这是圣上的仁德,而且圣上光儿子就有五个,并没有子嗣之忧。可太子呢,东宫空虚,只得一个太子妃,别说孺人了,就是侍妾也没有。这也就算了,太子与太子妃感情好,也是国之幸事。可太子只得一个小郎君,这是国本不固啊!要是多几个,他们才不会来管太子纳不纳新人。
一篇文章骈四骊六的,做得华美动人,可实际还是指着太子妃说她嫉妒不贤。这道奏章一上,就是蒋存智都得出列请罪。
蒋璋对李氏早有不满,一个自是蒋存智的子嗣太少。是,蒋承业是蒋璋头一个孙子,还是嫡子嫡长孙,他哪能不喜欢呢?可太子的儿子,总是多多益善的好。而李氏,她自家不能生,竟也不叫蒋存智纳新人,这也是做宗妇的气度吗,太叫人失望?二件便是蒋存智中毒,在蒋璋看来,李氏连着后宅都看不住,又怎么做得好皇后呢?
可李氏是太子妃,要废她也不是易事,蒋璋也只能勉强忍耐,这回有官员发难,正中蒋璋下怀。只蒋存智到底是太子须得有体面,这等事上不好当众说他,是以就拿蒋存智从前一直跟着他鞍前马后的打天下,极少在家,所以也怪不得他来开解云云。底下官员自然不会拆蒋璋的台,一起称是。
再说蒋存智还没回到家,李氏就得了自己被参的消息,心中虽然委屈,到底还是上书请罪。不想请罪折上去,便似泥牛入海一样,全无回音,虽有蒋存智与蒋承业开解,李氏依旧惴惴难安,直到蒋璋为蒋存智选了两个太子孺人,一颗心才算落到了地上。
蒋璋为蒋存智挑的两个孺人,一个姓个韩,家里世代的书香,祖上曾出过三个进士,就是道如今也是一家子男男女女就没有不读书的,韩孺人五岁就能背下全本千字文,七岁就好写诗,颇有些才名。只长得不算顶美,胜在一身的书卷气,叫人观之忘俗。自然,蒋璋点他,并不是为着她腹中有诗书,他是选太子孺人,又不是选太子妃身边执役的女官,才学是次要的。要紧的是,韩孺人在族里小娘子的大排行到了二十六,便是在自家门里也是四娘,下头顶小的妹妹七娘将将会走路呢,更有八个兄弟,其中与她同母的兄弟姐妹就有六个。这样出身的小娘子无论从母系还是父系,都是多子多福的,充实子嗣稀少的东宫,再合适没有。。
而另一个孺人姓个苏,出身十分寻常,她阿爹是个八品的小官儿,别说在权贵多如狗的京城了,就是放到京外,也是个提不起的。可这位苏孺人生得娇滴滴一团的俊俏,又爱说爱笑,笑起来好比风动银铃一般,真真的叫人从心里欢喜出来。
这两个孺人,蒋璋自以为为蒋存智考虑得再周到没有了,娱情的有养性的也有,要蒋存智再不满意,可也太叫人失望了。
果然,蒋存智得了这两个孺人,并没有立刻临幸,而是分别叫了说话。过得十来日,先点了苏孺人侍寝,一连四五日都宿在了苏孺人处,而后一旬里也总有三四日是在苏孺人处歇息的。
要说这位苏孺人的年纪也实在小了些,不过是得宠了些日子,就沉不住气,虽然还不至于立时就不把太子妃看在眼里,可对韩孺人,那是半分礼数也没了,在给李氏请安时遇见必是一副目中无人的骄矜模样,也亏得韩孺人能忍耐得下,依旧是一副从容模样,愈发显得苏孺人恃宠而骄。
不想,又过半月,蒋存智便召了韩孺人侍寝,以后虽不像待苏孺人那样一连住了四五日,可隐隐也与苏孺人有了分庭抗礼的态势。
苏孺人原就是个天真直爽的性子,笑就是笑,恼就恼,蒋存智去太子妃那里,她无话可说,但凡去韩孺人那里,他就要吃醋,蒋存智起先还肯哄她几句,到后来厌烦了,抬脚便走,走了之后,也能十天半月的不来。这样的事来多了几回之后,苏孺人再不敢闹,延庆宫回复了从前的太平光景。
延庆宫里的动静,蒋璋自然知道,看着蒋存智雨露均沾,看着李氏不唯不妒,这才欢喜,唯一不足的是,两个孺人进东宫也有半年了,蒋存智也是常有临幸,怎地还是半点消息也无?苏孺人也就罢了,韩孺人家明明多子呀!
蒋璋不免动摇,又想着要不要再往延庆宫送几个侍妾,念头才一起,就叫他自家按熄了。如今连着蒋璋自己都在猜疑,为甚李氏产育了大郎之后就再无动静。从前还好说,蒋存智常年不在,李氏不能有孕也是有的,可如今连着为何苏、韩两个也一起没有消息,难道是那次中毒伤着了?
实在蒋存智是寻常儿子,蒋璋自然会召御医来,譬如五郎,他先天上不足,不能人道,便是换了一拨又一拨御医给他调理,如今仿佛也有了起色。再过些日子,也好娶妻生子了。可蒋存智那是太子!太子在生育上要有妨碍,是要动摇国本的!
所以,这念头一起就叫蒋璋自己否了,又用这样的话来安慰:急甚呢?缘分未到也是有的。
蒋璋果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苏孺人与韩孺人两个之所以毫无动静,是因为蒋存智虽然到她们房中歇息,除着头一夜是圆了房,后头那些日子。实际连着指头也没有动她们一个。既然不曾到一起敦伦,又怎么能有孕呢?而蒋存智之所以做这些,倒不是不想叫李氏为难,而是他那回中毒,虽然拔了毒,可与身体还是有些妨碍,虽然依旧能人道,却常有力不从心之感。
要是他只是普通皇子,也就慢慢调理去了,就是调理不好也不要紧,左右他都有承业了。可如今他是太子,这事儿就能要命。正好蒋璋送了两个孺人来,他便拿来做幌子。
可这里就有疑问,为甚蒋存智还要到孺人房中去,去了而孺人不能有孕,不是一样惹人怀疑吗?实际他也是迫不得已。一来,若是他晾着两个孺人,蒋璋知道了,以为他是受李氏撺掇,因而对李氏更不满,这还罢了,要蒋璋以为是对他不满,才故意不到孺人房里去,这才要命!
是以蒋存智不得不做这回戏,只这出戏天生的有漏洞,蒋璋起疑不说,其他人也一样有了猜疑。
譬如蒋存礼,他一向是个礼贤下士的贤王模样,又常年的处处尊奉蒋存智,不知道的,还当他实在是个全无野心的好弟弟,哪里知道他早年对蒋存智不满呢?所以但凡他问蒋存智身体,御医有时也肯模糊说个大概。
就这些大概,再配上蒋存智一妻二妾都全无动静,就足以叫蒋存礼猜个七七八八:蒋存智的身体怕是出了毛病了,还是说不得的毛病,只不知蒋璋知道不知道?
蒋璋要是知道,还肯替蒋存智瞒着,那是他们父子情深,他们这些做儿子做弟弟的也无话可说,只能暂时认命。可若是蒋璋不知道,倒是有趣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蒋存礼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恰好胡氏拉着儿子进来,见他笑得这样欢喜,便将孩子交给保姆抱下去,自己来请教,蒋存礼志得意满的捏一捏她鼻子,“我明日请泰王来吃酒,你备些酒。”胡氏答应一声,自去吩咐不提。
转眼便是次日,蒋存孝依邀前来,弟兄两个把酒言欢,酒至半酣时,蒋存礼做个不经意的样子问蒋存孝他内宠的产期在何时,要是这回不是小郎君,指不定圣上也要赐他佳人了。
蒋存孝点着蒋存礼笑,笑他多虑,道是,只要尤氏能生,头一个是小娘子又有什么要紧,多生几个,总能生出儿子来,圣上不会连这也等不得。
借着蒋存孝的话缝子,蒋存礼有意无意的往蒋存智身上带,说着前些日子官员们上书说东宫的子嗣问题,实在是真心为东宫考虑啊,一个小大郎哪里够使呢?还是阿爹疼蒋存智,赐了两个孺人与他,怕是不久就能有好消息了。
蒋存孝这人平日也是个稳重可靠的,只不能喝酒,酒略多些,脑子说清楚不清楚的,说话便不防备,脱口就是一句这都半年多了,三个人全无消息,可也够久的了。
这话一出口,两人都静了下来。
蒋存礼面上做个惶恐模样,心中却是心满意足,只他在蒋存孝面前一直是个温厚好弟弟模样,自然不能落井下石,叫蒋存孝看出异常来,还得装个浑然不觉的模样。而蒋存孝,话出口才惊觉自己失言,再没心思坐下去,指着尤氏产期将至, 他不放心赵氏,要自家回去看看,提脚便走。蒋存礼还做个通情达理的模样,一直送了出去,直到看见蒋存孝上了轿,这才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