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明白”蒋存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更不要说除了天生体弱不能上战场的五郎与愚鲁蠢钝的四郎蒋存义两个语文,这些他们兄弟的功劳差不离并没有谁更出色些。蒋存智以为压不住弟兄们也是有的。既然他这太子做得不稳当,使个苦肉计,好叫世人以为是他们这些做弟弟的先对他不起,等他日斩草除根也有理由对世人交代。
岑氏那毒妇生出的种子果然都一样,一个自以为聪明不下须眉,从来不把姐妹们看在眼里,连个民妇也料理不干净,竟还放在身边养虎为患。一个自诩为太子,却连一点心胸气度也无有,还生编造出个中毒来。却不想想,他连延庆宫都治理不了,门户松到能让人瞅着空子投毒,这样的人又怎么治理得好一个帝国呢?这时若是有人推上一把,只怕阿爹对立谁为太子要再多想上一想。
蒋存礼原预备着自己来做这推手,他也有分数,晓得论出身,他比不上蒋存智蒋存信兄弟,论圣眷,又比不上蒋存智与蒋承业。可他也有一样好处是旁人没的,恰是无论蒋存孝还是蒋存智都没有真正把他放在眼里过,
可即便是蒋存礼以为蒋存智中毒是苦肉计,可还得往宫里走一遭,好在蒋璋面前为自己辩白,不想才到宫门前,就看见蒋存孝脸上有愠怒之色,心下一,面上还得做个尊敬兄长的好兄弟的模样上来问候。
蒋存孝就是看见了蒋存礼,脸色的怒色也还没收尽,勉强点一点头,“你也来见圣人吗?他往延庆宫去了。”
蒋存礼忽然一笑,轻声道:“大兄,我来寻你的呀。”
蒋存孝惊讶,转头看向蒋存礼,就看他脸上含笑微微,神色又是恭敬又是亲近,可不知怎地,他心上忽然一颤,不等他出声,蒋存礼的手已抓到他的缰绳上来,“大兄与我去吃杯酒罢。”
蒋存孝不禁皱眉,依着他的想法,现在该往延庆宫去,不管蒋存智是怎么想的,他即中了毒,弟兄们哪有不去看看他的道理,落在朝臣们眼中,还要以为他们兄弟们不睦到连面子情也没了,这是其一。其二,阿爹现在就在延庆宫,这回过去怕还赶得及拜见。不想蒋存礼竟是要回去,他疯了吗?
蒋存礼像是晓得蒋存孝心情一样,趁着两马靠近的时候,在蒋存孝耳边耳语道:“今日不吃酒,日后我们怕是再做不到一起了。”
蒋存孝耳中仿佛响了声惊雷,脸色顿时变更,待要呵斥蒋存礼休要胡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半推半就地跟着蒋存礼到了祁王府。
祁王府与泰王府在一条街上,一个占着街头一个占着街尾,当着隔着一堵墙,却是两个气象。
泰王府里因着王爷王妃不和睦,当中还有个极为得宠的夫人尤氏,因此下人们隐隐分做两派,一派自然是尊从王妃。在这些人看来,泰王妃赵氏再不得王爷喜欢也是上了皇家玉牒,有金印在手的王妃,且是元后做的主,便是圣人也不会轻易废黜,地位稳如磐石,尤夫人如今得宠,他日年老色衰,还不知怎么样呢?理她作甚呢?
另一帮子却是以为,一个不得王爷喜欢的王妃,花架子罢了。他日尤夫人生下世子,侧妃也做得,侧妃也一样上得皇家玉牒,便是王妃也轻易动不了她。且依着王爷对夫人的喜爱,世子必然是夫人所出,日后连着王府都是夫人母子的,还怕一个空有名头的王妃吗?
这两派人谁也不服谁,暗地里不免有些争风推诿的举动,却没有一个敢闹到蒋存孝面前来,所以蒋存孝也全不在心上,可到底算不上平稳安静。
而蒋存礼的祁王府,他与祁王妃胡顺娘是少年的夫妻,说不上恩爱情浓,却是个有志一同。这有志一同比起夫妻恩爱来更是亲密无间,夫妇们一心一意,下人们服侍起来也容易,是以祁王府里一派从容气象。平日里不显,今日蒋存孝刚好与赵氏闹过一场,亲眼看见赵氏房里那乱哄哄的气象,对祁王府的令行禁止不免有些羡慕。
蒋存孝心里存着事,蒋存礼劝酒又殷勤,不久,蒋存孝就有了几分酒意,两眼不复澄明。蒋存礼看着时机已到,先有意无意提十二日后的登基大典,又说册太子必定是在登基大典后。又说现在他们与蒋存智还是兄弟,一朝册了太子,便分君臣,而蒋存智向来骄傲,喜欢受人奉承讨好,大伙儿得小心些,尤其蒋存孝,从前圣人最喜欢就是他了。
蒋存孝将杯子往桌上一掷,斜着眼看蒋存礼,一面看一面笑,笑得蒋存礼心里发起虚来,正要描补几句,不想蒋存孝却说:“我只拿他当太子看就是,他还能将我如何?”
蒋存礼心下懊恼,脸上倒是能一点不露,依旧是个为哥哥着想的好兄弟样儿,“长兄说得是,是我杞人忧天。”
蒋存孝摇摇晃晃地起身,在蒋存礼肩上拍了两拍,转身向外走,蒋存礼连忙跟上,一路送出去,路上又细细叮咛跟随蒋存孝的亲兵甲士千万小心,又说什么前朝余孽未清,延庆宫尚且出了事,万一有刺客呢,云云。蒋存孝只含含糊糊答应着,由亲兵们扶上了马,晃晃悠悠地往泰王府去。
他原就是喝多了酒的人,路上再一晃,酒意又多了几分。人家吃醉酒要么闹一场,要么倒头就睡,偏蒋存孝是两头不沾不靠,他就爱胡思乱想,一会想阿爹从前多疼他,连着蒋存智都要靠后,如今他倒要给蒋存智让路了。一会儿又想起来亡母赵氏来,要是她还活着,岑氏即死,依着阿姨与阿爹的情分,不是没再进一步的机会的。便是不能再进一步,还能替他在阿爹面前说话。又想,他们兄弟几个都有了儿女,独他,膝下空虚,都是赵氏这妇人不贤良!
祁王府和泰王府毗邻而居,蒋存孝没想多久已回到自家泰王府,正翻身下马,头一抬,隐隐绰绰看见不远处孤零零跪着个太监,而十五六岁模样,身量儿纤细,脸庞又清秀,十分的眼熟,仔细想一想,倒是想了起来,这不是他指与尤氏的太监小如意吗?
虽然王府里有太监,可那是服侍王爷的,王妃侧妃要用自然也能用,可侍妾却是用不得,偏偏有些事,丫鬟们做起来不便,譬如能走动的地方,太监就比丫鬟大上许多。蒋存孝把小如意指给尤氏,就是防备着赵氏忽然发作为难尤氏,小如意能出来报个信。所以看见是他,酒意顿时去了几分,手一点,指向小如意:“甚事?”
小如意正心焦又不敢贸然向前,见泰王指向他,立时手足并用地爬上前,又用头叩地:“王爷,王爷,您救救夫人罢。”
一个救字,叫蒋存孝酒意全消,以为赵氏将尤氏如何了,脚跟一转,立时要往正房去,不想小如意拖住了他的袍角,抖抖筛筛地把尤氏在自家房里的事说了。
要是平常,一个在主人房前服侍的太监说话颠三倒四,说一半留一半的,不说拖出去打死,受罚是一定的,可蒋存孝对尤氏还真有几分真心,当下站住脚,一脚踢向小如意:“还不带路!”
小如意爬起来,屈身在前带路,一面将事情原委说了。却是蒋存孝走开没一会儿,尤氏就觉得身上不好,人晕得站不住脚,胸口也闷得透不出气,好险没晕过去,便使小如意去回王妃,想请个御医来瞧瞧。连着正房的门都没摸着就叫人打发回来了,更不要说赵氏的的面了。
要尤氏是侧妃或许还能强一下,打着泰王的名头去请御医,御医们瞧着蒋存孝的面子不会不来,偏尤氏虽称夫人,实际不过是个侍妾,别说请御医了,她的人没蒋存孝与赵氏的允许,连着门也出不去。小如意在赵氏这里吃了闭门羹,只得来寻蒋存孝,偏蒋存孝出去了,小如意只能先回去,不想不过这片刻,尤氏已是面如金纸地躺在床上,小如意这才慌了手脚,晓得再寻赵氏也无用,预备去来寻管事商议,恰见中门大开,正是蒋存孝回来了,这一下正是喜从天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