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石秀要仆妇名册,可长史总不能将名册一股脑儿递上去,是以长史先筛选一回。
益阳候府的仆妇婆子,一半儿是从前留用的,一半是后头采买的,细点下来也总要有七八十人个。从前就留用的,那就老仆了。老仆中也有家生子与外头采买两种。
家生子,父母丈夫儿女都有记录,这些人相对可靠,而外头买的哪些,除着性命年纪相貌籍贯之外,没旁的资料了。所以长史先把世仆的名册翻一回,自祖辈就在永定候府当差,和其他仆人间联络有亲,可以互为证明的,这些人就不必再问。若是没什么人证,就叫到面前细细询问,有能解开长史怀疑的,也有不能的。
采买的,不管是前朝伪官还是现在买的,都搁在一处问。这位长史也别出心裁,也不与他们多说,四个四个的叫过来,对过姓名之后便叫她们举发,问她们看谁觉得举止可疑。
这些妇人卖身投靠进益阳候府,图的就是益阳候府人口简单。主家人少了活计少是一回事,也没这个不好得罪那个不能得罪的事也少,伺候起来轻省,都想长长久久的伺候下去,忽然听见她们中有人诅咒主家,问心无愧那些自然恼自家无辜受累,也有人看似拘谨害怕的低着头。
长史将人一一看过,转眼看过了三批人。
这十几个人中,有老年有青年,有相貌秀丽的也有相貌平凡的,可都言语简朴,举止也算有规矩,叫她们举发别人,都是不大清楚不敢胡说,长史没说甚,又叫了第四批。
这一批的年岁倒是整齐,都在三十左右,相貌倒都是清清爽爽的,答话也口齿清晰,这一批长史心下最是满意,正想着等郡主来了,请她亲自过目。虽然不能近身伺候,可做个小管事倒也使得。不想他这念头才闪过,就见左手那个妇人飞快地抬眼看了眼,又匆忙将眼垂下。
这动作本来也算寻常,叫大管事验看的仆妇心上不安,偷窥一眼也是有的,可长史心上咯噔一跳,先就发了声:“杨氏,你孤身一人在此?”
叫他点名的杨氏头又一抬,这一回,长史看清了她的容貌,长眉秀目的,若不是脸色黑黄,倒也能算个美人了。杨氏把手搓一搓衣角,小声道:“我,奴婢的丈夫多嫌奴婢不柔顺,不要奴婢了。”
照说能直言自己短处,更能赢得别人的信任,可长史听着却是疑问更深:一个不柔顺的妇人来做听话懂事第一要紧的仆妇?偏又姓个杨?
难道她便是埋下人偶的前永定候世子夫人?可真要是她,如何还敢自称姓杨?
长史想了会,到底不敢拿主意,手往一侧一点,“郡主回京总要添人伺候,只看你有没有运气了。”
这话一说,杨氏脸上就有光彩一闪而过,嘴角扯动,一副要笑又强忍住的模样。她才走了几步,余下的三个仆妇中有个身量略高的走上两步,跪在地上以头抢地:“郎君,奴婢有下情回禀。”
长史便道:“胡闹!放肆!方才我问尔等可有什么下情回禀,,尔等都说无事,这会子又来回什么,戏耍我吗?好不退下!”
仆妇又磕了个头,“奴婢不敢戏弄郎君。只是方才不敢说。”
长史一笑:“方才不敢,这回就敢了?你要我怎么,信你呢?”
仆妇便道:“奴婢不忍郡主被欺瞒!”
这话一出,长史一下坐正了,两道浓眉高高扬起,还不等他开口,杨氏已经抢道“你这是说长史欺瞒郡主吗。“
啧,这罪名加的,不知道是要说她机敏好,还是要说她不打自招好。长史又笑了,“无妨,总要先见一见益阳候。”说了,又将目光移向杨氏,格外和蔼地说,“有益阳候先掌眼,就不怕有人胆大妄为了。”
杨氏听见这句,双膝都有些发软,心口跳得极快,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脸上却是一点异色都不敢露出开。却是,这位杨氏正是不知所踪的杨珊娘。
要说杨珊娘也是个可怜人,少年时是侯府嫡出的小娘子,乳母保姆丫鬟捧凤凰蛋一样的捧大,浑身堆满锦绣。长到七八岁上,因琐事与蒋苓交恶,自那以后,就多了许多不顺心的事。
要说身份,蒋苓是国公府小娘子不说,自家身上还有个县君的爵位,那样小的年纪,已经晓得用爵位压人了,杨珊娘满心愤怒委屈,无奈身份上就不如人,不想吃亏也得吃亏。
要说本领,蒋苓很有些过目不忘的本事,书念得好,字写得好,还能提弓上马,又压一边儿大的小娘子们一头。而杨珊娘虽然在琴韵上胜过蒋苓,偏这不爱脸的,能哄她庶姐替她出头,有使杨珊娘添一重气。
这些都是小娘子之间的争风,不过都是些小事,要一直这样,等两个都大了,再回首从前许还能一笑而过。偏是到了说亲的时候,两个真正结下仇怨。
靖远候夫人虽然有些势利,可爱女之心毫不作假,将京中适龄的小郎君们点算一回,便看中了镇国公幼子傅章:一是镇国公府人口简单,镇国公三子一女都是他夫人所出,镇国公世子傅泰年纪大上傅章将近十岁,年纪差这许多,自然多些宽容;二是,傅章虽然有骄横霸道的名头,可也不见他闯祸,可见是个有分寸的好儿郎;再是,镇国公府豪富,国公夫人又偏爱幼子,日后分析家产,决计吃不了苦。
有了这几桩计较,靖远候夫人对傅章可以说是有九成的满意,唯一不足便是傅章自小就与那个讨人厌的蒋家三娘走得近,好在婚姻都是父母做主,由不得傅章任性。
靖远候夫人自以为自家靖远候深得圣人信任,他们家有意结亲,镇国公夫妇总不能一口回绝了,不想镇国公夫人林氏竟是滴水不进。结亲这种事,一方不愿了,便是另一方依仗甚势力强做成了,成就的也是怨偶,更何况,天兴帝也不会强做这个媒,靖远候夫人只能做罢。
不想,杨珊娘也是见过傅章几回的,傅章小时候白皙肥壮,因不爱搭理人,杨珊娘等小娘子都有些怕他,见着他影子就躲,唯恐躲晚了叫他打一顿。可等再大些,傅章脱去儿时的肥壮脸庞渐渐显出俊秀,杨珊娘先是惊讶了一回。后来再听说他小小年纪能在校场上与大他许多的成年男子对练,杨珊娘不免以为傅章是少年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