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色在顺娘进门后始终不言不动,直到听到顺娘这两句,才开口:“施主,在医家,只有病人,没有男女;在佛家,无人不能渡,无人不能救。您误了。”他形貌奇特诡异,声音倒是和缓温柔,叫顺娘静了静。
殷氏看顺娘不挣扎了,忙说:“多少小娘子得了女人才会得的病,脸皮又薄,不愿见郎中大夫,医婆又没什么真本事,可不就要耽误了?空色大师这才入世,这也是修行的一种。”
顺娘把殷氏的话想了想,暗觉有理,又想:她也无由害我,就是害我,又有什么好处呢?便是她失心疯了,阿爹就是为了我几个弟弟的前程也不肯答应呢。
想在此处,顺娘彻底放了心,举步走到正位坐下,叫空色诊脉。
不想这个形貌奇特的僧人还真是有些本领的,摸了左右手的脉,再仔细看了顺娘面容舌苔,又叫她说话,仔细听她声音,之后竟将除了人人皆知的守孝之外的许多事都说准了。
譬如,顺娘的葵水粘稠,颜色红中带赤。譬如,顺娘晚间睡觉,常多嫌热,会将被子蹬掉,这习惯从前是没有的,这两年才添。又说顺娘喜食冰镇之物,尤其瓜果。更譬如,顺娘吃口日重,又爱甜辣。
睡觉怕热一事,顺娘在家就有,殷氏许知道,做不得准,可喜食冰镇的瓜果就是从前没有的。现在的胡家虽然富有,也没有能自家储冰的财力,还是做了祁王妃之后,才得肆意。
这些都罢了,都能从顺娘身边丫鬟晓得主人习性泄露的来解释。可空色下头一句话,却叫顺娘直起身来骂妖僧,更拿起手边的茶泼了空色一头一脸。
却是空色说顺娘阳气虚盛,因而体热口重,在床笫间需索也多。一个女子叫人说了这句,哪有不怒的,顺娘没叫进侍卫来砍了空色已是十分容情。殷氏却是格外的恼怒,皆因人是她找了来的,前面又替他说了那许多话,万一顺娘以为她在故意给她难堪,从前的情分都要一笔勾倒,所以态度格外激烈,立时要撵空色出去,要知会报恩寺方丈,不许空色再在寺里挂单云云。
顶了一脸茶叶的空色镇定自若地道:“娘子就是将小僧撵出魏地,小僧也是这几句。讳疾忌医,哪个都治不好病。”
这便是他能治?
顺娘的怒气稍减,可真要罢了,一时又难以下台。还是殷氏十分乖觉,看顺娘神色略松,晓得她心软,收篷转世极快地说:“你只说能治不能治。若是能治,你方才的冒犯自然罢了。若是不能治,说不得一并治罪。”
空色笑了,“小僧还不曾走遍天下 ,一定尽力保全项上人头。”这话也算潇洒,偏他说这几句时,茶叶往下掉了两片,配着他诡异相貌,真是又滑稽又诡谲,看得顺娘和殷氏十分不适。
大概古怪的人多少都有些真本事,顺娘自吃了空色的药,起先两日没甚异常,到了第三日上,口味上就有些改变,嫌厨下一道葱烤海参略咸,又嫌一道乳鸽配的酱料多搁了糖,偏这两道菜厨房里都是按顺娘平日的口味做的,顺娘方才醒悟,怕是空色的药起效了。
即有了这样的念头,顺娘也暗自留心起来,她向来怕气闷,窗户要比旁人多开条缝的,晚上睡觉时故意让叫丫鬟将窗关小些,竟也没觉得闷。
有了这个认知,顺娘第二日再次以看望殷氏的名义出了王府,这一回,空色换了方子,又吩咐顺娘少食膏腴之物,饮食尽量清淡,连着糖食也要少吃。说来也奇怪,尽管顺娘少用荤腥,更不能吃饱,常有三四分饥饿,人竟没瘦,不但没瘦,肌肤反比从前莹润,脸色也较从前娇艳。
顺娘用药第十四日时来了葵水,这一回的葵水和从前相比颜色略浅了些,也稀薄些。到了这时,顺娘对空色可谓十分的服帖,厚厚的封了谢礼去谢他,不想空色只取了银子,其余细软药材书籍一概不取。这一样,倒又叫顺娘放心,肯要钱就好呢。肯要钱就表示他一定会尽心竭力地为她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