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娘子起先几年日子也不差,颇有些熟客。只她自知自己不识字,就是能说会道,也和雅字不沾边,更不会鼓琴弄瑟,如今还好,待得年纪上去,便会门庭冷落,她又无儿无女的,可怎么活呢?
即是聪明人就晓得铺排后路,殷娘子原先也想再走一步,寻个可靠些的男人再嫁,就是做小星也无所谓。可一来,能到她这里来的,能是什么良人?那些为人正派的,又怎么肯娶她。给她送水送柴的那个樵夫瞧着倒是好身板也不胡乱献殷勤,倒是肯娶她,可他是为着她这人还是她这些年攒下的家当,且在两可之间。
思来想去,倒叫殷娘子想着了,既然男人靠不住,自家又没有孩子,不如买一个来,从小教养了,未必比亲生的差。
殷娘子这里要个女孩子,也不是没本乡本土的,家里孩子多养不活的肯把女孩子送给她,总比一家子在一块儿挨饿好。殷娘子却是一个都不肯要:父母亲族都在本地,到孩子长成,一家子来摘桃子,她可怎么抢得过!所以只肯要外乡的,殷氏便是这样到了殷娘子身边。
殷娘子收养殷氏是要她为她养老的,只当女儿养大,就是日后嫁个丈夫又能照顾到她多少?要招赘在家,又有什么好男人肯入赘呢?是以打的就是要让殷氏继承她衣钵的主意。
只是一个只有脸孔身段的小娘子和一个有才有貌的小娘子的前程可不一样,是以殷娘子想叫殷氏学些吹拉弹唱的本领。也是命里该着,竟真叫殷娘子寻着了一个从良落难的妓子桃夭。
桃夭生得美貌,又擅琵琶,从前也有些名声,只是人不大聪敏,竟是真心看上了一个白面小郎君,自说自话,自赎自身地要嫁他。
只是小郎君可还没娶妻呢,要纳了个出身平康的妾,又往哪里去娶亲呢?所以,桃夭都没见着小郎君的面,叫小郎君的爹爹收买县官,说她偷窃攀诬,要打八十棍。
八十棍,身体差些的男人都不一定能熬住刑,何况桃夭娇滴滴一个娘子,分明是要害她的性命。还是殷娘子与邢捕头有些交情,听说了这事,物伤其类,就把了些银两与邢捕头,叫他散给手下,行刑时手下留情,这才保了桃夭的性命。可饶是这样,桃夭的一双腿也是废了。
坏了腿,又有哪家青楼楚馆肯要她?而身边的金银细软也叫搜刮干净,桃夭走投无路下,只能依着殷娘子住,做起了殷氏的教习。不想殷氏竟然是个千伶百俐的,弹琴弄萧一教即会,一会即通,再是五言七律也能做几首,虽然不够雅训,可日常应酬也足够了。
只殷氏既美貌又有些才艺,殷娘子便不肯轻易让她被人,只在自家待客时叫出殷氏来,使她弹琴劝酒。原先这时的殷娘子也要交三十岁了,虽然风韵犹存,却已是徐娘半老,来寻她的客人日渐稀少,有了殷氏之后,门前又渐渐热闹起来。
也是殷娘子的运道来了,她的兄长有一好不容易才得了来的独子叫做继祖,娇惯非常,要一奉十,从不违拗,因此养得胆大任性,还不上十三岁就是赌场妓院的常客。
殷继祖家里不过略有积存,可他撒钱的劲头仿佛家中有良田千亩,房屋联栋一般,不上两年,先是偷卖了取租的房子,而后又开始典当他老娘的嫁妆。就这样,殷继祖都不肯收手,依旧想翻本,自然越欠越多,到后来家里都卖空了,连着最小的妹妹都叫殷继祖送了人做妾,换了二十两银子来。最后实在腾挪不出,赌场又几次三番地来催债,一家子夫妻父子们一商议就把主意打到了殷娘子身上,这些年殷娘子的日子过得如何,他们也看着呢。
从前他们多嫌着殷娘子的钱来路不干不净,到如今,可顾不得了。更何况,殷娘子是大归的殷家女,又无儿无女的,将来还指着继祖给她收尸下葬呢,她的银钱房子不归继祖又归谁?早些晚些都要给的事,是以,殷娘子的兄嫂并侄儿竟是闹到了她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