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年底，天气越来越冷，但今年上海的冬天反常地很少下雨，连续多日都是大太阳。

汪白玉陪汪妈在花园里散步时，汪妈念叨着：“这么好的太阳，正适合晒被子，家里被子有段时间没晒了，只怕会上霉。”

汪白玉说：“妈，您就别担心了，回头我回家晒被子。”她知道，妈妈其实是想回家了。“妈，我们回家过年。”

“真的？可以出院了？”汪妈眼睛发亮。第一阶段的治疗差不多快结束了，出院几天应该也不碍事。

她点头：“真的！”

汪妈立即开心起来，语气欢欣地计划着除夕夜要给她做些什么好吃的。“你呀，都好多年没有在家过年了。今年有口福了，妈妈给你包饺子。”汪妈是北方人，哪怕在南方生活了多年，除夕夜里包饺子仍是她的保留项目。

她揽着汪妈：“好啊好啊，我要吃牛肉芹菜馅的，还要香菇鸡肉的！嗯，还要鲜虾的！”

汪妈好笑地敲她的头：“小馋猫！”

她嘻嘻笑着，心里却蔓延过丝丝酸楚，以后也不知道还能吃到几次妈妈亲手包的饺子。

小年的头一天晚上，上海终于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下了一整夜，整座城市变得银装素裹。

这天汪白玉休假，帮母亲收拾好东西，就出门去叫出租车。下雪天车很难叫，在医院门口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车。她最后只得返回住院部，想着只能拜托有车的同事送一下了。

她走进大厅，电梯门正打开，有人匆匆从里面走出来，高跟鞋踩得“嘚嘚”响。汪白玉看着迎面而来的那个人，顿住脚步。

“伯父，您慢点，外面下着大雪呢！”宋洁跟在怒气冲冲的院长顾深良身后。“您别生气，回头我劝劝星辰。”

汪白玉认得迎面而来梳着中分五官端正的中年男人，他就是顾星辰的父亲，也是这家国内首屈一指的医院的院长，记忆中顾星辰的父亲总是早出晚归，作为邻居，她一年只见过那么几次，每次都是匆匆寒暄几句便走了。

顾深良看到她时，缓和了一下脸色：“白玉，你妈怎么样了？”

“谢谢叔叔关心，已经好些了。”汪白玉客气地说。

“嗯，那就好。你也别太担心。”顾深良说完，准备离开。

“哎，叔叔，发生了什么事让您这么生气？”她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顾深良皱了皱眉：“还不是我那个混账儿子，已经和人家小洁订婚了，我们都打点好一切了，他偏要退婚，放着这么好的姑娘不要，整天不知道在想什么，我看他就是想一辈子打光棍！”

汪白玉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才仔细打量了顾深良身侧的宋洁，扎着一个高马尾，额头饱满，一张精致的鹅蛋脸，画着淡妆，身材曼妙，看上去很是赏心悦目。原来，她是顾星辰的未婚妻。难怪上次在医院食堂，她一直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盯着自己。

直至那两人走远，她才发觉，自己的身体僵得有多么厉害，握紧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她深呼吸一口气，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个脸，刺骨的凉意令她慢慢平复了情绪。

宋洁送走顾深良后，又返回了顾星辰的办公室。

他的脸色依旧很难看，声音冷冷的：“如果你想做我爸的说客，请出去！”

宋洁在他对面坐下来，说：“我跟伯父说了，今晚我要值晚班，晚宴取消。”

顾星辰抬头看她，眼中有微微的讶异。

她低了低头，轻声说：“星辰，从今以后，我不想再勉强你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情。”

顾深良这次来，是通知顾星辰，他订了小年夜的晚餐，约了宋家的人出席。用意不言而喻，是要商讨他与宋洁的婚事。他却与顾深良提退婚的事，气得顾深良甩门而去。

顾星辰神色稍缓，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已经三十岁了，按常理来说，应该早已结婚生子，可她的目光，这么多年来，始终只放在他的身上。她很好，性情温和，善解人意，没有富家女的骄纵之气，可她再好，也不是他心里的那个人。

他语气轻柔地说：“宋洁，别再等了。不值得。”

宋洁抬眸看着他，是固执而郑重的语气：“值不值得，由我自己来判断。”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自己何尝不也是心中充满了执念。他没有再说话。

宋洁转移了话题：“星辰，就算你再不喜欢那个家，但过年还是要一家人团聚的。哪有在医院过年的，冷冷清清的。”

顾星辰淡淡地说：“这是我的事，你就别管了。”

又不是第一次在医院里过年，对他来说，那个貌合神离冰冷的家，还比不上清静的病房。都说家人围坐在一起，和和睦睦有说有笑才是过年，可这样简单的温暖和幸福，在那个家里，在父母那里，他从未得到过。

宋洁其实也知道，自己是说服不了他的，她起身离去，走到门边又停下，“其实你今天拒婚，是因为汪白玉吧？你留下来，是为了去中药房做药膳给她母亲吧？”她心酸地想，原来原则也是可以因人而变的。

“宋洁……”

“你放心吧，”她没有回头，打断他的话，“我不会告诉叔叔你这么多年单身是为了等她的。”

除夕夜，窗外是此起彼伏的爆竹声，热热闹闹的。

汪白玉听着这喧闹的声音，心里觉得十分欢喜。有多少年没有听过这些声音了，也只有在这片老旧的街区，春节里还能保留着这种气氛。她坐在锅灶边，帮妈妈一起包饺子。她手笨，努力跟妈妈偷师，可包出来的饺子大小不一，丑丑笨笨的。再看妈妈包的，漂亮得就像是机器压出来的。

汪妈打趣她说：“丫头啊，看来你这辈子只能找个会做饭的老公喽！”

她把满是面粉的手举到妈妈面前晃了晃，哼道：“看到没有，这是外科医生的手，我只要手术刀舞得漂亮就够了！”

汪妈哈哈大笑。汪爸也走过来凑母女俩的热闹，催饺子下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