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三十六年冬月,京城。
一路风尘仆仆、快马加鞭,大抵二十来日,我们终于抵达了京城。
世人都道京师好,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和川流不息的车马,果真乃繁华盛都也!
由于我与兆廷无处落脚,经过一番商讨,最终决定住进了玉麟的家。
抬首便望见匾额上的“郑府”二字,入了正门,院内皆是花树,除开中央有一座假山之外,再无修饰。
我等进了厅内,只见二老已坐在堂上。
“孩儿叩见爹娘!”
玉麟率先进了门,想是许久未见,便行了一个顿首礼。
只见他掀起衣衫,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头触地而起。
“麟儿快起来,咱们家不兴这些,回来就好。”
只见郑夫人走下来扶起了他,继而看向了我们,和颜笑道。
“麟儿,这二位是?”
“哦,娘亲,我这就为您引荐。”
我俩上前一步,均向二人拱手行了一礼。
“晚辈冯少英,见过侯爷、夫人。”
“晚辈李兆廷,见过侯爷、夫人。”
“爹娘,这就是我之前信中提过的二位兄长,他们亦是今年科举的考生,名次皆在我之上,如今进得京城无处落脚,所以我想……”
“既然是你的结义兄弟,那便是一家人,不必外道才是。回头让赖管家收拾出两个安静、干净的院落来,二位公子就此住下,安心备考吧!”
眼前说话的人正是玉麟父亲,保定侯郑智。
“多谢侯爷、夫人。”
“多谢侯爷、夫人。”
“我们家不兴这些的,若是不介意,只管唤我伯父便好。”
我与兆廷面面相觑,最终笑道。
“是,伯父伯母。”
一进院中,只见院落不大,但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
且远离街道,安静得很,三人便围坐在石桌边继续闲聊起来。
“玉麟,不曾想令尊竟如此豁达,倒不像个侯爷,而像个仙师呢。”
“就是,方才见到你父亲,我就想到了四个字儿。”
他抬眼看我,笑问。
“哪四个字儿?”
“仙风道骨。”
霎时间,我们都笑了起来。
笑罢,又继续端起酒杯来。
“我父亲生性如此,最厌恶官场仕途,而且也素来不喜欢三妻四妾。所以啊,这一生就我娘一人作伴,因此呢就生了我这么一个。”
他仰头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我曾听我娘说,本来我爹当年一个孩子也不想要,但又苦于祖父祖母日日念叨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迫于无奈才决定生下了我。自打我出生后,他和我娘日子可逍遥了,天天云游四海的,过的倒是自在。”
“那你呢?今后又有何打算?”
“我呀,倒也还好,只要不中状元就成,我是真的不想委身皇家,待我功成身退,我也一定要像我爹一样,寻个佳人,然后归隐山水,只游四海,不居朝堂。”
兆廷摇头苦笑着。
“只怕到时候,是骑虎难下哟。”
玉麟看向我二人。
“你们真想走仕途吗?”
“曾经想,现在不想了。”
兆廷看着酒杯,又转头向我问道。
“少英你呢?”
“我……我也不知道,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其实少英心中,应该很希望能高中魁元的吧?”
我见玉麟盯着我痴笑,思索一番,还是决意讲心里话和盘托出。
“大家本就是兄弟,我也不怕告诉你们,这个状元,我势在必得。”
“为何?”
“对啊,为何?”
见他二人直勾勾地盯着我看,我倒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因为啊……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一时大家都哄堂大笑起来。
万历三十六年,廿二,初雪。
这一日,京城下了一场初雪,玉麟随父进宫,兆廷外出贩卖字画,而我则在集市上闲逛着。
不过才一夜之间,雪足有半尺厚。
屋檐砖瓦皆铺上了这银装素裹,我身披素白色毛领大氅,在雪地里踩着脚印,若是再下个两天,就可以堆个雪人玩玩儿了。
看着雪中的脚印,忽而想起那年腊八。
我与苏唯在襄阳最高的扁山上看雪,可那雪实在化的太快。
那一刻她的眼睛里充满的尽是失落。
“唯儿,等我以后挣了钱,我一定带你去北京堆雪人儿,然后打雪仗,最后再跟你一起游遍各处名山胜水。”
她抬头看着我,眼中全都是光。
而我就是她心中的光,不论怎样,都会有我。
可此刻,我回过身看着这地上的脚印,那是我一个人的脚印,亦是孤独的脚印。
唯儿,你现在,会不会也在这里,只是我们不在一个时空里呢?
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我抬头看到从远处跑来一群人,那些人正追赶着一个骑马少年。
那个骑马少年穿着一袭浅紫色长衣,在马背上左摇右晃地大声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