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郇弋扬起一个与年少时候无二致的笑,“小白。”
低沉的嗓音贯穿了她的耳膜,就像是情人之间的呢喃。
她抬了抬眼皮,没有应答。
他伸手想拉住她白皙的手,她心里还在挣扎煎熬。她也想拉过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可她已经做出了决定能躲就躲,这时候却不争气的犹豫不决。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她的手的时候,她已经回神。微微动了动手就避开了他的触碰,她做了一个深呼吸,“我不想在这里和你吵,还有,我不希望你跟踪我。”
“我没有跟踪你。”夏郇弋收回了尴尬伸出的手,面上阴晴不定,他确实只是偶然路过看见了方白草而已,“昨天……”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听夏郇弋提起昨天方白草就觉得很烦躁,不等夏郇弋反应过来抬脚就往前走去。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往前就好。
只要逃离这里,逃离夏郇弋的身边。
夏郇弋垂眸看见了她脚上那双小巧精致的红色高跟鞋,他只觉得眼前大片大片的都是鲜血,是他心里的血,刺目极了,也……痛极了。
他不疾不徐的跟上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抓住她,不能再让她跑掉。脚下的速度快了几分,追上她的时候就将她拉入自己怀里,牢牢地拥住。
他的呼吸清清浅浅的在她耳边萦绕着,连带着她的心跳也快了几分。
就是这个拥抱,这样的怀里,熟悉的气息。
“你放开我!”方白草想要挣脱他的禁锢,却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小白,我不会放开你的,哪怕是绑,我也要把你绑在我身边。谁,都不能带走你,你也逃不掉。”
“你疯了?夏郇弋,你疯了就去精神病院,别来烦我!放开!”
夏郇弋呼了口气,“小白,一直以来我都在竭尽所能的放任你去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哪怕是五年前,你想走我也从没有阻拦过你。”
方白草一愣,其实在五年前她所做的一切他都知道,却任由她为所欲为。这些年她心底的愧疚逐日增长,却在今天听到这样的话,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她从来都承认夏郇弋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聪明到她都不得不避讳。她自认为她所做的都天衣无缝,实则却是在他的眼皮底下。
“所以,你要报复我吗……”
“我不会报复你,永远都不会。”他低低的说了句,“但从今天开始,我要折断你的羽翼。”
“什么意思?”方白草敏感的抓住了他话语里的含义,她的心里就像猫在挠一样的难受。
“别担心,你先好好的睡一觉,醒来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笑得纯良无害。
他不想再用一个五年,或者更多的五年才能等到她永远的待在他的怀里。在某些意义上,舒子安说的其实也没错。
回安城的路上,景止忍不住一直偷瞄身旁的夏郇弋。他总觉得夏郇弋貌似心情十分愉快?可是夏郇弋不是还没追到方白草吗?景止自认为他一直都有和夏郇弋在一起,也不见得发生了什么好事,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有什么话就说。”夏郇弋瞥他一眼。
“……”他总不能说觉得夏郇弋有病吧?想了想,他捡了一个委婉的语气,“你看起来……心情不错?”
“嗯。”夏郇弋扔给他一个冷清的单节,“待会儿我要去看我爷爷,你先回去吧。”
“往常你看爷爷的时候貌似不是这个时候吧?”景止总觉得今天的夏郇弋过分的奇怪。
“聒噪。”
“……”景止撇撇嘴,想起自家母上大人,幽幽的叹了口气,他就要被抓回去逼婚了哇……
夏郇弋顺利抵达了夏家老宅,管家依旧是夏家的老人王叔。
“臭小子怎么记得来看老头子我了?”夏若霆打了个哈哈,当年林瑜病逝以后他整个人就显得更加老态颓废,脸上鲜少有光彩。
“爷爷,我希望您能出面取消和盛家千金的订婚。”
“嗯?”夏若霆不理解,当初和盛家谈订婚的时候夏郇弋也算是默认了的,虽然拖了两年,但两家人都觉得这事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这时候这个臭小子突然悔婚也必定是有理由的了。
夏郇弋垂眸,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看夏若霆。夏若霆是个老人精,虽然不问事很多年,但是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说说看,为什么悔婚。”
“我当时就没有明确的答应过这桩婚,这只是盛家千金的一厢情愿和长辈之间的自以为是。我不想用自己的婚姻作为商业筹码,我想爷爷你应该比我更懂得和深爱的人分离的痛苦,不是吗?”
“……”夏若霆嘴角抽抽,“你是为了方白草?”
“是。”夏郇弋坦然承认,想起方白草目光柔和了些许,不似过去五年间那么清冷。
“这件事吧,我想安安会乐意帮你的。和盛家千金的婚事,她可没少和阿丞吵架,都吵到我跟前来了。”
“爷爷的意思是不愿帮我了?”
“你别小看你的妈妈,如果不是她,你以为是为什么订婚宴一拖再拖?”夏若霆放下了茶杯,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起身离开了客厅。
夏郇弋摸着下巴半晌没说话。
舒子安的狠辣业内人都知道,可是夏郇弋至今没明白的是,为什么舒子安如今会败在曾经的手下败将的黎锦手上,导致夏舒两家的危难。
而让夏郇弋更加不确定的是,黎锦是否会在这件事上横插一脚。毕竟当初夏连丞会和盛家敲定婚约,其中也没少了黎锦的插手。
他这么久没有破碎这个所谓的婚约,一方面是为了借盛家的东风稍稍的和黎锦分庭对抗。而如今他已经不需要盛家这微弱的风了,请夏若霆出面只是为了解决一些不确定因素。
夏郇弋踱步走出了老宅,眯眼看着天上微弱的光。
他只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在方白草二审前就能解决黎锦。可是盛家方面却不好说,一是夏郇弋不确定盛家那个老狐狸手里有没有夏家的把柄,毕竟这几年夏家比较混乱避免不了有人混水摸鱼,二是盛怀脂救过他一命。
对于这个救命之恩,盛怀脂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嫁给夏郇弋。
当时的夏郇弋嘴角抽抽,听过被救的人死命要以身相许的,没见过救人的人偏要被救的人以身相许的。
按盛怀脂当时说的,“你家现在这个样子有什么能让我稀罕的,倒是你这个人不错。”
夏郇弋听完之后只有一个想法,他不该做什么市场调查。
是的,他只是做市场调查倒霉的经过殴打现场差点被飞来的铁棍打中,然后旁边的盛怀脂推了他一把却自个儿挨了打。对于盛怀脂的多此一举,夏郇弋是比较无语的,他完全是能自个儿躲开的。
这事后来成功的变成了盛家“逼婚”的筹码,愣是把婚约定下了。夏郇弋表示很头疼。
盛怀脂高中的时候和方白草有过一段恩怨,夏郇弋是有印象的。好死不死的,他和盛怀脂扯上了这层关系。当时他满脑子都是——要是小白知道了怎么办?还不把我生吞活剥了?
方白草和盛怀脂之间的恩怨是什么,夏郇弋并不清楚,但是他清楚方白草向来都是恩怨分明的。
方白草回国后,盛怀脂也就不怎么在他面前蹦哒了。有时候他怀疑在舆论导向上,盛怀脂做了手脚,可他查来查去,别说是和盛怀脂有关了,就连盛家都没有半毛钱关系。
不是夏郇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盛怀脂在当时所谓的救他的时候就让他觉得不太对劲儿。不过盛怀脂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夏郇弋就没有盯着漏洞了。
可是现在想来,夏郇弋的确有必要去查查当年的事情,他不太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那种事情失控的感觉不太妙。
翌日,乌水镇发生失足落水事件,死一人,面容被毁。经过调查,死者身份确认,正是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方白草。
关于这件事众说纷纭,死因已经定义为失足不小心落水,至于为什么会毁容……那是死前就有了的。
很奇怪,却又很合理。
方白草的确不会游泳,但是不至于那么不小心的被淹死。
黎锦没有过问什么,冷静的将尸体接走火花办葬礼。葬礼谁都没邀请,只有黎锦一个人。
但是难保不会有人不请自来,比如夏郇弋。他穿着一身黑,是他惯常喜欢穿的冷色调。
“你穿了五年的丧服。”黎锦只是抬了下眼皮,不冷不淡。
夏郇弋默,看着墓碑上“方白草之墓”几个大字,将手里的那一束白菊轻轻的放在了碑前。其实没人比他更清楚所谓的方白草是怎么死的。
“自己的女儿死了,你不难过吗?”他问,语气冰冷。
“我和舒子安和夏家斗了这么久,白草是无辜被我牵连进来的。”黎锦摸了摸自己鬓角的白发,“其实她一直不开心,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她最开心的日子。我是个不合格的母亲,谢谢你给了她解脱。”
“哦?为什么谢谢我?”夏郇弋淡淡道。
“我是白草的妈妈,那具尸体可以欺骗过别人,但是骗不了我。”
黎锦说的是事实,这个世界上没人比黎锦更了解死的是否真的是方白草。不管方白草被夏郇弋藏去了哪里,但黎锦更愿意相信方白草能在那里得到她想要的。比如,爱情。
黎锦为了一己私欲毫不留情的给了方白草心口致命的一刀,乃至这么多年了哪怕是结痂依旧能够让方白草痛彻心扉。
其实最大的恶人,是她黎锦。
夏家她不会放手,就不得不牺牲自己的女儿。如今夏郇弋给了她一个更好的选择,她当然乐的其成。
她顺势而上,希望这就是方白草想要的,不必在她和夏郇弋之间摇摆不定犹豫不决,怕伤了夏郇弋却又不忍对她下手。
做了方白草二十五年的母亲,今日为止,黎锦从未尽过一个母亲的责任。这是她唯一一次为方白草做的,顺着夏郇弋布的局还她爱情给她自由。哪怕以后,她再也不能在人前说她叫方白草,黎锦也再不能听到她喊自己一声妈妈。
而事实上,方白草也确实很久都没有喊过她一声妈。
那一瞬间,黎锦就像苍老了许多。她冷静的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个年轻人,那张与夏连丞十分相似的脸让她有些晃神。
她想起那年的夜色下那张令她心动的脸,她笑得端庄而优雅,“夏先生,再会。”
就像是透过那张脸看见了另一个人,这句夏先生到底是喊的谁连她都不甚清楚,她却不想去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