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宴肩膀不浅的一道伤口兀自淌血,染红了桑葚的衣袖和袍角,回府后慢慢下起雨来,大夫跪在门口,雨水打湿他的肩膀。
桑葚在屋里急道:“不要再繁文缛节了,快来看伤。”
那老大夫才颤颤巍巍进去,黄宴躺在床上身体微微战栗,什么都看不见,眼睛像被生生抠掉似的。
他隐忍着攥紧被褥,一声也不吭。
桑葚暗恨自己出手慢了那么几秒,否则黄宴不至于伤成这样。她还让刑瀑那厮给逃了!
比李堡杀了自己那时候的恨意不差多少,桑葚满眼怒火,心里对刑瀑下了必死令。
他的双臂被她将火术缠连的匕首刺过,她用的是极其毒辣的亡者沙火,乃是妖魔塔里的恶术。
他的双臂除非是至贤的医者来治,方能治好。否则一辈子都抬不起胳膊。
“我没事......”听到桑葚捏碎杯子的声音,黄宴嘶着气道,“你没事就好。”
老大夫道:“敢问大人.....大人可知这粘连两眼的幻术是何人所发?”
“刑氏遗孤。”桑葚咬牙切齿地低语。
“这术法虽然不是妖魔之法,但是人身邪术,小人无能为力、大人别急,若要治双目,可求当今圣上宫里的国医,国医一定有办法的!”
老大夫见桑葚满眼阴骛,怕她如传说中一样眼冒金光致自己眼盲,吓得只敢低头看地面。
这老大夫在自己家也是个统辖命令妻儿的大家长,如今像犯错的孩子,膝盖忍不住打弯。
桑葚冷冷道:“不可耽误医治,先用药稳住。要用最好的药。”
她每个字都似含雷霆,门外闪雷带下暴雨,砸的地面哀号不止。
黄宴感觉到一只微热的手在摸自己的额头,然后用帕子擦自己脸上的冷汗,青年虚弱地张嘴:“你出汗了。”
“我会为你报仇,也会找人治好你。”桑葚道,“无论如何。”
黄宴喝了药,大夫又给他眼睛上缠上白布,肩上腿上伤口也悉数上药,鹿角膏、猪嘌叶,还有各种桑葚听都没听过的异域药草湿敷、干敷。
大夫走后,桑葚看见黄宴身体依旧在发抖。
他好像陷在火炉里,刺痛难忍,如百针入体,双目火辣辣地疼,虚无的黑,飘渺的视野,他似乎已经接受自己失明的现实了。
唯一的可惜大概就是不能再多看看桑葚的脸,但他可以听到她的声音,也挺好的。也许他怀着这样的心思,所以脸上还很坦然:“你还不去睡觉?”
桑葚紧握着他的一只手,嘴里的牙齿格格作响。
半晌,她才问:“你困吗?”
“有一点。”黄宴微笑,“你快去睡吧。”
“你不会瞎的。”桑葚的呼吸并不平稳,“你一定不会瞎的。”
她把歹徒想的太温和,把危险想的太低级,以为别人无非就是砍砍自己,无非就是稍作攻击。
她把恶意想的太想当然了。
既然别人已经做了暗中的歹徒,又怎么能打赌对方会放过自己?她已经是到处树敌的人,不应该再有自信自己会被放过。
她已经是死过好几次的人了,在寒冷的井里,在李堡的刀下,在妖魔的塔里。
桑葚觉得自己应该长点记性。
刑瀑跌跌撞撞冲进家里,虚脱地倒在门人家奴的怀里,双臂像被蟒蛇咬过,几乎要麻木了。
内室里,他盘腿坐靠在家奴武士身上,由医者拔出他臂里的毒匕首,嘶着气,眼放恶光,眼角泛红。
窗外雨打芭蕉,零落如鬼魅,刑瀑暗恨自己为什么会轻敌大意,自己被小小的幻术骗了,术法用错了人,才被桑葚偷袭重伤。
他早该知道,那狡猾的毒妇,怎么可能乖乖等着别人去偷袭?
他若是早出手,不让她有机会施下幻术,或者直接炸了轿子,把那个黄宴小儿也炸死,毒妇怎能逃脱!
刑瀑想起自己的亡父和祖父,忍不住流下悲恨的清泪,有了这一次,那毒妇会更谨慎,她已是贤者,自己只是家破人亡来投奔的弃卒,国主会倾向谁,一看便知。
他还记得布汗国主接见自己这个使臣时的铺张豪奢,但一等家破城乱的消息传来,布汗国主的脸色就变的像青瓦。他也从三阶四轿变成无人问津。
再有,近来刑庭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占领了原本属于他的城池,布汗国主更是打算把自己驱逐。
父死弟亡,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皆由她起。
那些庶出的跟随自己的子弟,也都如鸟兽散,不再恭谨如前。
刑瀑眼前走马灯一般,嘴角阴冷地笑,他挥开家奴,仰躺在榻上,医者给他上药,外面有侍从来报:“国、国医大人来了——”
他怎么会来?
要来也应该早点来。
桑葚初次被召见那天,刑瀑就私下里写信报给国主,揭发她实际上叫桑姬的种种事端。但国主并没回信,也根本不管他死活。
刑瀑的侍从连忙给他包扎,拖着长袍的国医穿过正厅,用扇子推开一点门缝,轻笑:“见礼了,刑大人。”
国医共有一百六十三名,来的这个国医刑瀑不认识,只见这国医一脸正气,就以为他手轻娴熟,却不想自己被按住胳膊转关节,顿时呼号如杀猪。
“刑大人有胆儿去杀那灭门的桑姬,小人佩服至极。”
国医一身凛然,却故意多转多掐,把刑瀑弄的汗如雨下:“望国医、下手知道点轻重。”
“国主圣上的意思,您出手早了。”
国医按了最后一下,松手后,刑瀑双臂伤口流出一小溜混着血的半透明细沙,双臂恢复如初,只剩待痊愈的伤口。
“既然那桑姬斩十魔而全身而退,又为何会死在文朝元家呢?”国医道,“国主圣上原本不信,以为桑姬确实死了,今日是信了,刑大人所言非虚。”
刑瀑不语,冷脸看着阴阳怪气的国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