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尽，也是有一天，他说了同样的话，“出来见，我等你！”

顶着月光，两人喝了一夜的酒，然后，他的眼里才有点生机。

捷豹穿过重重夜色，以最快的速度到达目的地。

当年，从季家出来时，他要了这套一草一木都有故事的小四合院。

殷红的大门开着，易龙和易虎分站在两边，见他下车来行了个礼。

他脚步匆匆，上了台阶就是院子，一堵风化的影壁立在眼前，看不清具体图像。

一院斑驳的影子，已落空的枯树在几盏路灯下空张着枝桠。

高大的柿子树也不留一只果子，和杏树萧条相望，在这夜里站成寂静的愁绪。

就着这样的心情，秋繁站了一会，抬头看见一轮模糊的月亮。

时光已远逝，命运改写了很多。

小时候这里是季家家晏场所，后来经过重新设计，以青少年娱乐为主，从初中起，变成了青春王国。

那时总约上好友竟技，击剑，斗棋，打球，游泳...那些快乐的事都发生在这里。

曾经有多少欢乐，现在就有多少落寞。

左手边的雕花窗筛进稀疏淡漠的光晕，他没有绕影壁进正房，而是去东厢房，改良过的浮雕漆大门果然开着，

里面是一间后期开发的室内游泳馆，三面墙壁采用镂空设计。在流光似火的盛夏，阳光会跟着时间从不同的方向跳进来，那时两人像两条快乐的鱼在水里畅游，无论水花怎么击打，那阳光都不会散，只是随着水面高底起伏。

那是童年，和青春，是值得一生回望的美好。

照明灯只开了后面的两盏，西装还穿在身上的淳于谦独坐在亲水台边。活动屋顶半开，半池清水在暗光下轻轻摇晃，这摇着不灭的光，真像暗然神伤的情人泪。

他上前，搭一只手到他肩上，默默挨着他坐。

少年的时候，两人也曾这样并肩而坐，或在日落前讨论一个游戏技巧，或在满天星空下聊悸动的心事。

淳于谦也陷在深深的回忆里，直到他来才回神。

身体微微一动，手边的电脑屏幕就亮了。

他一言未发，将屏幕转向他，那张放大的席嘉和阎娅婷会面的场景，像一道刺目的光忽然跳到秋繁眼里。

他心里一惊，然后看到的是她与渠成在车内拥吻的画面。

因为震惊，他微张了嘴。又见屏幕自动播放，换成那天的现场，在一片混乱中，阎娅婷鬼魅带笑盯着急救车。还有几张，直接还原了暴力过程。

“这~~”一向敏锐的思想竟没跟上视觉读取的信息，秋繁难以置信。

淳于谦微偻后背的影子在一室的水光交错，影相迷离中压抑。图相换成红色玛莎拉蒂离倒在地上一脸惊恐的秦薇识只有几厘米距离的画面。

秋繁来不及反应，画面又换成医院背景，那个耳光扇到秦薇识脸上的瞬间。

让他无措到落泪的是这张，秦薇识那总是明净如泉水般的眼里透着一种没有生命感的平静，站在一地枯叶中安安静静的望阎娅婷。

这是淳于谦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忍着眼泪，经过漫长的抽丝剥茧，挑出来的几十张照片。

它们在轮播，在无声诉说所有经过。

周遭空旷，静得沉重。

半晌，秋繁低头抹去泪水，只说“薇薇在我家，优旋陪着。”

淳于谦的样子隐在黑暗中，闪动着泪水的双眸皓若星辰。

“秋繁，我失去她了。”

一时间百感交集，秋繁的语凝，探身用力抱住他。

两人呼吸着清冷的寒气，秋繁的脑海像恢复运转的高精机械，语言重组后理性安慰他“不要放弃，误会解除就意味着新的开始。”

他深叹，面无表情道“不是放弃！是已经没有资格了。”

愰到脸上的一抹水光照出他的哀伤，无比自责道“这两年多来，我都做了什么？”

“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经常忙。分手后，我让她自由，赌气不主动，依然忙于应酬，秋繁”他又红了眼圈，愧疚道“她搜证，举报了征地事件。她在反抗，而我呢？我不知道她是如何谨小慎微，我问过了，地下拳馆的后勤保安也承认，两个月前他好心放走过一个前来偷拍的女生。还有拿到拆迁赔偿的几个人，也都承认，有人找他们，最重要的那两个人，也已全部供认。”

秋繁再次震惊，没法将一个柔弱的女生与一桩复杂的商业案件牵扯到一起。

“如果”他痛道“如果我在那件事上多费点心，出一点偏差。”

是的，如果当时没有被另一件事牵扯，在征地事件上不太留心，如果当时交给手底下的人，或者是让阎娅婷一直查下去，那么，可能秦薇识这三个字，会永永远远的空在那里了。

是后怕，在疏理清这整个事件后，他整个人被后怕的情绪淹没。

“所以，我连最初的保护都没有给她，还有什么资格爱她？”他告诉自己，别再妄想。

“不是这样的”秋繁抓着他，分析道“你们都不应该被自己的思维局限，要听听对方的心里话，去开诚布公的谈一次吧！”

“你有没有想过，为了摆脱阎娅婷她不昔挺而走险，集团因为征地事件爆发出危机她肯定无比自责，她觉得有愧于你，这也是为什么明明你们两个心有对方，却不能好好在一起的原因，你们太理性了。别这样！”秋繁双眸发亮，有些激动拉着他道“你换个角度想，这是她在为你们扫除感情障碍，如果她没有这么勇敢，只一味的退，那么你才是失去了资格。”

淳于谦眸中一动，秋繁抓住这点光，继续点醒他“薇薇不像优旋爱憎分明，她能忍，也能自我消化，她自有一套自我保护的方式。所以重点不是因为感情她做了什么牺牲，而是这样的牺牲必定要有意义才行啊！少谦，你好好想想，她为什么离开你，那时候是因为害怕，后来她意识到要反抗，在这个过程中，你怎么就知道她不是抱着与你重修旧好的目标呢？”

是这样吗？冷风从大门吹进，水光又摇曳起浮，迎面吹进他的胸膛，让他在寒冷中感到另一种清晰。

*

以往总是说话连珠似炮的林优旋这回很平静，不追问，不急躁。只默默的搂着秦薇识，看她脸色由白转为绯红，室内回温，她拿掉薄毯，又拿了块方巾替她将额头上的汗水擦去。

随着体温恢复，神志也恢复清明，秦薇识的眼睛落到小桌面的台历上，离统考只有十天了。

她盯着台历上的数子，站了起来，回头说“优旋，我得先回去了。”

林优旋回衣帽间拿了自己的大衣替她披上，笑笑说“我送你！”

回程的路上过一间有名的生煎铺，林优旋停好车，两人在靠窗的位置坐，点了招牌食品和两份芥菜粥。

“吃饱了才有力气学习嘛！”

“谢谢！”

林优旋捏了捏她的脸，看她睁圆了眼看自己，回了表情说“谢什么，你记不记得，新生军训完那天，我哭着嚷着说想家，你请我吃生煎，说让我吃饱了再想。”

“哈，我还真忘记了。”

正值粥铺热闹的时间段，聚在一起的食客三三两两高谈阔论。成为喧哗的背景声，林优旋松开手，看她抿嘴在灯下灿烂的模样，说“我知道你肯定饿了，先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