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了一下,忙问“我妈妈呢?”
“阿姨出去买东西了,等下就回来。”
晚上,她跟妈妈和舅舅吃了个饭。收到礼物的两人见她戴在右手臂上的孝箍,把想问的众多问题咽了下去,只说下次回来,带她去看看外公外婆。
匆匆一别,后会再续。
清风阵阵的早晨,送妈妈去高铁站后秦薇识独自去了墓园。下午又回了林家畔,她走在烈日中,在桂花树下,闻着花香,心里空落落的,四周皆沉寂。
小木屋前那晚烧的两堆黑色灰烬还在,没烧完整的黄色纸钱和时不时卷来的大风纠缠到空中,孤零零飘远。
不多时,花玫和秦爸爸也来了。他们进里间整理遗物,秦薇识去了自己的房间。半晌,花玫拿了封在书房找到的,写了薇薇亲启的信封给她。
她出小屋,站在院子里,远处的水畔,杨柳招招。湖面波光粼粼,长风吹皱了白云蓝天的倒映。
这样的景色秦薇识从小看到大,可叹时光荏苒,却物是人非。
她步到枝桠茂密的桂花树下,坐在奶奶坐过的地方。指间轻轻,抚摸着那行字迹,就好像在抚摸她苍老的手掌。
再缓缓拆开信封,在桂花香中将老旧的信纸展开,展出一行行风劲苍力的钢笔字。
开头写【薇薇,展信佳!见字如唔。
明天我将离开这个小屋,我真的老到需要人一照顾了。
房间不太,东西不多,整理完这些,就想给你写封信。每每提笔,如鲠在喉。
这一幌我就到了耄耋之年,大概来日无多,近来常在桂花树下,缠绵于病中忆起往事。
往事,已太遥远。
忆起孩提时期的你,总张口问想我要像别的小朋友一样有爷爷,有爸爸,有妈妈。
每一年生日都祈祷要一家人住在一起,年年失望,于是后来只祈祷要身体健康。
有千百回,欲说还休!我该怎样向你坦白我这混沌蹉跎的一生呢?
而今,我已是行将就木,不提笔恐再无机会。
薇薇,我记不得自己祖籍在哪里,记不清父母的样子,想了一生,只依稀记起一直随着几人奔走各地。
后来被安置在一户人家,不知是哪一年洪水滔天,大浪席卷,卷走我浑浑噩噩的那段记忆;天灾中犹幸存,醒来后忘了之前事,独活于这世上。
随后领了微薄的政府救济金,好长一段时间,求生,求学,随机缘,辗转颠沛至邻镇。
在如你这般的年纪里遇到一个替我谋得工作,助我安顿的人;他免我凄苦,免我四下流离,
他,想起他,出生官宦之家,喜展欢颜,待我极好。遂情满,幻觉人生似渐入佳镜。
那时不懂,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流璃脆。
待我再好的人也对抗不了家族排斥我出生不明的力量。
年少情投意合,行事冲动,才铤而走险。
不久又传他父亲调任升迁,文书一达,举家远走他乡。
我还没来的及告诉他我已有孕时,他们就杳无音讯。于红尘滚滚,再无相见。
那是将我置死地,而后生的打击。我变得自私,粗暴,冷漠,严厉,毫无人情味。
且举目无亲,凭一腔愚勇,我就是那样,独自带大了你的爸爸。
他极其懂事,极安我心。不料他的叛逆来得那么迟,他用行动义无反顾与我对抗。
那时一生过半,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这是报应吗?
薇薇,你读过那么多书,书上是否有答案。
我知道的,你心里尊敬我,带着一点恨意。
这一生,我都没有服过输,但却输了个孑然一身。
孩子,那次我打你了,是我多怕,多怕你会重蹈覆辙,多无奈!
门当户对不只是风俗,而是两个家族阶级的较量。
如你这般柔弱无依,要如何与之抗衡?
我有错,又有罪,当年自负以为能够劝得你爸爸回心转意,请求你妈妈将你生下,于她,我是有愧的。
我养你,教你学习,教你生活,约束你行为,打击你野心,处处苛责;这个过程,你承受,你很痛,你沉默,你拼尽全力念书,借着那双翅膀,飞离这个牢笼。
转眼,你已在那里多年,唯愿你事事顺意。
请你靠自己,争得属于你的,你能牢牢把握的一切。
切记,行事之前,三思再三思,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
碎碎念念,我说了这么多,好像加起来,比我们一年说的话都多。
有些话,以前没说。就再也说不出口了,罢了!
人生一世,一缕魂魄,随风散天涯。草木一秋,一丕黄土,任雨打成泥流。
来日我走,你无需伤悲,好好的,过你想要的人生。
祈愿安好!】
短短一千多字的信看完了,好像看了部点到为止的回忆录,留下的全是叹息。
秦薇识垂首,将信纸压在胸口安抚那翻腾涌起的痛。
很久,才垂下手,从信封里飘出一张有了岁月痕迹的便签纸。上面是铅笔字,字迹有些模糊,仔细辨认出是【xxx大军区级副职—大校,童威,已于xx年xx月转业】
后来,里间的秦爸爸找到一个木匣子,里面装着一支金属绿壳钢笔,一个未写一字的咖色皮面笔记本。
道路一旁又升了火,尊习俗,要烧掉逝者旧衣物,可那付之一炬的分明是人生。
她跑进去,将自己留在这里的旧衣抱出来,一把扔了进去,花玫想伸手阻止,已来不及,火光窜起。
秦薇识抱着木盒子,在大火前站了一会。转身,去了梧桐小道。
*
像呆在锁死的封闭空间,渠成和淳于谦在办公室,像两只困兽,一言不发的各自沉着。
才一天,竟然有人救走了席嘉,那个,罪该万死的人。
而金律师像从这个世界消失一样,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