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向哲停车,两辆警车驶过,越开越远。
对楚向哲来说,亲生父亲被抓是第一次世界崩塌,李局的死则是第二次。八年前因为父亲的案件,他在警校的日子非常难过,一度想过退学,是李局把他招到刑侦局。这么多年,李局既像老师,又像父亲一样照顾着他。虽然他以第一名的成绩从警校毕业,但新手犯的错并不少。
楚向哲看着远去的警车,他仍然记得第一次出外勤那天。李局带着他中午在饭馆吃饭,叨叨个不停,“放没问题,等他吃完饭,等他把女儿送上学,等他跟老母亲打完电话,这都没问题,但你该收得收,离那么近问话,你都没有确认,他身上是不是有武器?”他那时年轻气盛,并不服气,“我又不是逮捕他,没权把他摁在墙上搜一遍。”
“好,那我问你,你问话的时候,为什么一直看他眼睛?你要留意他手啊,他手往哪儿揣,先估一下武器所在位置。你要和他谈恋爱吗,从头到尾望着他眼睛?”李局不生气,“不是我批评你,直接上手,别相信经验多了,以后就怎么怎么着的。失败一次你就死了,哪有经验这种事?”
楚向哲知道李局为自己好,局长应该坐办公室,一有案子就往外跑叫玩忽职守。但李局还是出来了,因为要带教他。
那顿饭吃得还好,只是吃之前案子来了,十六大街和安交西街交汇处发现一具男尸。他本想不吃了,直接赶过去,又是李局教他,尸体已经在那了,警察也在那了,没人会偷尸体。既然如此,吃完饭再去。他跟着李局吃完了点的辣子鸡、回锅肉和番茄炒蛋,然后在现场吐得一干二净,两天都吃不下饭。
楚向哲下车,徐歌跟了下去,“和我说说李局的案子。”
楚向哲回头看了他一眼,徐歌表情严肃,脱掉平时那层吊尔郎当的外壳后,并不招人烦。
李局的死……那天是押送新山的三名犯人回去,顺便把这个案子转到西山警局。李局让他不用去,免得往回跑,押运有他和楚刀。李局是西山人,押送完可以回家过周末,否则到月底才能回趟家。路上有个叫王克的犯人,解开另两个犯人的手铐,李局被他们用匕首割了喉,扔在了路上。
蒋副局长带队,他们追上了逃跑的犯人,但楚刀被劫持为人质。楚向哲进去解救人质的时候,乱枪响起,楚刀被打死了。蒋副局长说接到线报,楚刀是内鬼,跟逃犯是一伙的。而且逃犯有两把枪,李局一把,楚刀一把。只扔出一把,让楚向哲进去谈,真正要的人质是楚向哲。王克从管道中跑了,能够印证蒋副局长的话的是楚刀卡上莫名多出来的五十万。楚向哲不信楚刀会做这种事,但似乎又真的发生了。
他也记得第一次见楚刀时的情形。那天电视在播报他父亲的新闻,警察们在办公室看着电视。他穿着一身警服进去,找写自己名字的办公桌。李局抱着双手倚在局长办公室门口,示意他角落里的办公桌。他坐下来整理文件箱,这时楚刀走过来了,“楚向哲是吧?楚刀,真名,真姓楚。”
楚向哲伸出手要握手,“楚师兄好。”楚刀却没有伸手,“穿警服来的。”办公室所有的警察都没有穿警服,楚向哲会意,“不该穿警服,是吗?”楚刀笑,“穿吧,这身警服你穿三次就够了,入职第一天,升职仪式,退休那天。要是你活不到退休,殉职葬礼这帮人能给你再套上。”楚刀没穿上第三次警服,他带着罪名死的,警局没给他办殉职葬礼。
是楚刀吗?
徐歌陪着陆离站在车边。李局,李强,他听过大名,海滨岛**案就是李局破的,没想到最终这么死了。
陈同说蒋副局长,“没见过这么狠的,比刘三爷还狠。你知道帮会罚二五仔的规矩,不招不认,就杀了,招了认了,就砍个手足,从此跟帮会没关系。到他那儿全升级,二话不说,先剁了手脚再审,招了认了,杀你一个人,不招不认,杀你全家,但你还得活着。那几年日子不好过,那么狠的茬,就是二当家的,谁能看出来他是卧底?零七年,一个转身说我是警察,对唔住,我喺差人。疯了,卧底不可怕,但是你身为警察,怎么比刘三爷还狠。”
“零七年捣毁的社团,你一零年才进来?”徐歌记得陈金金入狱的时间。陈金金摆手,“他还算给面子,放我一马,我一零年自己进来的。”自己进来?徐歌提醒他,“你罪名可是杀了十三个人。”
“那也是自己进来的,要进来总得想点办法。”
“为什么要进来?”
陈金金盯着徐歌,瞬时徐歌感受到昔日黑帮老大的威严,但也就是一会。陈同笑了,又变成入狱后收敛锋芒的金哥,“你当两天警察,怎么这么好打听了?”
这时陆建忠过来收餐盘,徐歌看着他把自己的餐盘收走,他已经是个老人。九十七年刑期,五十年里不准提前释放,陆建忠将老死狱中。为了这,九年前陆建忠落网的那天,徐歌特意给自己加了个肉菜做庆祝。
陈金金注意到他的目光,“我说了,你要留着他,没人敢动他,希望他健健康康的,别我还没动手,自己先死了。”徐歌收回目光,“店都收回来了,给索菲在打理,账的事我给你盯着点。”
陈金金问,“你警察没当够?”
当够了吗?
有一起失踪案。有人报案说儿子已经失踪二十二个月,从前年七月份就再没见过他,也没打过电话。楚向哲和徐歌过去调查,报案人说,“是,当时我们吵了一架,然后他就离家出走。以前他都很乖的,就算是我们偶尔有矛盾,他过一段时间也会回家,起码会给我打电话。但是这一次,这么长时间没联系,我怀疑他可能是被害了。”
楚向哲问,“他走的时候穿什么衣服,有说去哪里吗?”见徐歌不时低头回消息,楚向哲对徐歌说,“如果你有事的话,你可以先走。”
“穿什么衣服?”
报案人,“他那天穿的是黑色t恤衫,黑色的裤子,鞋也是黑色的,但他头发是红色。”徐歌的电话又响起来,楚向哲对他说,“你不用陪着我,你去忙,这种案子我自己查就好。”
徐歌放下手机,“赵太太,关于您儿子的失踪,你在去年三月,八月,以及今年的四月,报过三次案,而且在第三次报案的时候,因为谎报儿子被杀,还被拘留了十五天。”赵母委屈地说,“我觉得我儿子遇害了。他们不信,还怪我报假案。”徐歌说,“好,因为你连续报失踪,警察在去年九月份已经动用了上百名警力将你的儿子找到并带到家里。但作为一个成年人,他选择不跟您住在一起,您还要报失踪并谎称二十二个月没见过。”
楚向哲诧异地看着徐歌。赵母倒振振有辞,“不是说有困难找警察吗?我作为一个母亲,想见我儿子,你们警察都办不到?”
回到车里徐歌问,“没案子你们就查这个?”
“要不然怎么办,刑侦局全体放假?”
徐歌看着窗外,“那就放假嘛,报失踪的都是什么呀?要么老人走失,要么半大孩子离家出走,这不是你们该干的。”楚向哲很想得开,“万一哪一个是被谋杀呢?再说,家人失踪了,帮忙找回来,总不是坏事。”
“已经二十天没命案了。”
“你盼着死人?”楚向哲问。“没你盼。以前是这样吗?动不动一个月都是太平盛世。”
楚向哲比他有经验,“每年都有那么一个月,什么大事都没有。”
徐歌会意,“秋后算账是吧?有什么仇攒着,收完庄稼一起算。”楚向哲说,“没规律,有时候是雨季,有时候是三伏热天,有时候不冷不热,微风习习,但就是没人动邪念,什么事都没有。”
另一个案子,报案的是grey太太。报案说,吃完早饭和六岁的女儿eva在周边散步,对面过来一个男人跟她问路,她对那个男人讲清路线之后,一回头,eva不见了。
楚向哲问,“那个男人呢?”徐歌继续看报案信息,“她急着找女儿,没留意那个男人,可能女儿被人抱走了。”楚向哲停下车看着门牌号,徐歌也对了一下,“没错,就是这里。”
男人问路,后面有人把孩子抱走,可能是有组织的绑架。
楚向哲摁了两下门铃,没人应答,回头看一眼。徐歌没跟上来,站在路边看电线杆上的信息。
徐歌扬声问,“她女儿叫什么?”
“eva。”
“六岁?”
楚向哲跑到徐歌身边,徐歌笑得不怀好意,“恭喜你,终于等着大案子了。”
电线杆上是一只蝴蝶犬的照片,上面写着“eva,6years”。